连着几天的考察，都被安排的妥妥当当，尤其是考察工业基地时，指定的考察路线，早被提前包装好，一公里内，一团祥和。
整改接待领导小组的战斗力，真心厉害。
公安局局长晋飞鸿，工作做的扎实、到位，吴胜军很满意。
最后一天，考察城南绿色田园，现在已经注册成为济水市绿色田园开发有限公司，公司总经理是通过济水人事局引进的高级管理人才。
一周的考察中，这是董远方唯一需要忙碌的一天。
在考察团到达济水前，他们已经做了统筹安排，因为恰当的解决了周边村子村民的纠纷，所以绿色田园不需要做太多预防措施。
但是必要的布置还是少不了，欢迎条幅、项目介绍展板、各种应季的瓜果蔬菜展示，董远方提前安排，项南总经理早就布置好了。
公司总经理项南，华夏农业大学的硕士毕业生，先后就在省农科院\/省种子公司和省商贸公司就职，在众多应试者中表现最为突出。
三十多岁的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说话办事很有章法，给人的感觉很踏实，属于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性格。
项南作为向导，带着考察团，先后参观了绿色田园反季节蔬菜大棚，种子实验田，花卉种植园，以及近百亩的葡萄园和新建成的葡萄酒加工车间，精致蔬果包装车间、田园风光采摘旅游园等等。。。
短短的几个月，绿色田园竟然有这样的成绩，就连一同参观的市领导都叹为观止。
看来当初成立混合控股企业的策略是对的。
一同来的市委书记周妍微微一笑，毫无征兆的抬头看了一眼，跟在队伍后面的副镇长董远方。
“这个绿色田园农业产业基地真的不错，听项总说，从公司成立到现在，才几个月时间，竟然有这么大的成绩，可喜可贺呀”
看到这样的农业基地，考察团团长廉世光赞不绝口。
中午，在城南的南山风景管理区的温泉假日酒店，济水市党政班子为考察团精心准备了欢送宴。
不管是随行的记者，还是陪团的工作人员，市里也早早的准备好了一份特产礼物。
“这一年来，济水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这跟你俩的紧密配合是分不开的，这种默契要保持，省里不想看到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在官场多年的周妍和吴胜军，能听出来这里所指的不和谐声音是什么。
副市长的提名，已经交到云山市里一个多月了，现在仍然毫无音讯。
考察团离开济水后，回到省会嵩州，马不停蹄的赶做考察报告。
随同省里的申请文件，一并报送国家计委和政务院办公厅。
考察团的事告一段落，董远方最近遇到了比较苦恼的事-农业税。
城南是济水人口最多的乡镇，同样也是农业税征收压力最大的地区。
中央到地方，这几年一直在实行减税，但是当地的摊牌有增无减。
尤其是四大工程的部分摊牌，以及绿色田园项目镇政府的垫资亏空，这些大部分财政压力，最终都落脚到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的劳苦大众身上。
农业税和提留款征收难度大，是千年来的老问题，尤其是前几天国家税费改革以来，农业税征收权利下放。
村里在征收过程中随意加码，暴力催税的情况时有发生，不仅仅是城南，其他地方也是。
农民收成好的时候，村干部那边没有约束，村里又是采取的定额收取，有些村干部就采取了暴力执法（执法这词用的不好，因为他们压根没有执法权），小小的权利任性，给老百姓带来的却是天大的灾难。
到你家来牵头牛，拉头猪来抵税款，甚至搬空家里的生活用品来充抵。
所以，从8月底开始，镇里先后几次开会布置，董远方也不停地下到村里了解情况。
真的是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村里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镇里统一的平均税率在15%左右，也就是家里亩产1000斤粮食，收走150斤，实际情况是平均税率超过了20%，有的村子更是高达28%。
这样的高税率，怎么可能让老百姓接受，抗税与暴力缴税的情况，屡见不鲜。
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董远方摸不到头绪，打电话问自己的党校同学，邵州镇主管农业的副镇长崔利军。
“董大秘书，现在知道我们乡镇干部的苦了吧？”
崔利军的挖苦，董远方没当回事。
城南镇距离市区近，老百姓容易上访，其实各村子还是有所收敛。
邵州作为济水最偏远的山区乡镇，到市里一周只有三班车，交通极为不便。
山高皇帝远，不管是镇里的摊牌，还是村里的提留，农业税比城南繁重不少。
城南还有不少工矿企业，多多少少能减少一些镇政府摊牌。
邵州不行，纯农业乡镇，全靠田地为生，农民收入来源有限，外出务工又不便。
常年拖欠农业税和提留款的比比皆是，有的村子有人，多年累积拖欠已经近万元。
“董老弟，听哥一句话，这个难题无解呀，你收老百姓的税跟割他的肉一样，哪能那么容易收了。
国家又不可能找那么多收税员，只能靠村里收，村干部哪个不想捞一笔。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出大问题就行了，我们虽然分管农业和农村问题，但是农业税这块，我们不负多大责任”
崔利军说的是实话，作为主管农业的副镇长，手里的权力有限，即便出现那么多问题，你能咋样？
你能立即派人调查，还是能够撤换村里的村支书和村长？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董远方，理解崔利军所说的，也知道只要不出现严重问题，自己担不了多大责任。
镇长是税收第一责任人，各个村书记和村长是各村的责任人，自己只起到辅助作用。
天生的性格改不了，他看不惯这世间的不公平，但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四大工程的窟窿有点儿大，本身济水这几年的发展，市财政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工业基地的基建和低税收优惠政策，又让市里的财政问题雪上加霜。
不管是公务员，还是教师，拖欠工资已经是一种常态。
副镇长董远方才拿到五月工资，六七八三个月的工资都在拖欠着。
那个年度政府税收制度并不健全，摊牌的事情经常发生，市里的工矿企业，工商行业需要摊牌，吃财政饭的人也要摊牌，就连种地的老百姓也会在农业税上，提留款上摊牌。
董远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不一早大姐夫跑到他办公室，说了一件刚知道的事。
大刘庄李寡妇昨天夜里上吊了，留下一儿一女。
娘家和婆家都不愿意，几十个人把村支部书记兼村长李铁柱家砸了，派出所去了都没解决，今天可能来镇政府闹。
在农业税征收的关键节点，肯定跟暴利催税和抗税有关。
董远方没想那么多，赶紧去镇长办公室，向镇长颜丹丹汇报。
“颜镇长，有件事向您汇报一下”
进了颜丹丹办公室，董远方也不再客气，事情太紧急。
如果真的一堆人围着镇政府，那又是济水的一大新闻，颜丹丹也十分重视，又给派出所去了电话，请那边再增派人手。
派出所能有多少人，全所上下也就七八号人，除了一个管户籍的和看门做饭的，其他六个人，都到大刘庄去了，正在村口，跟要来镇上闹事的李寡妇家人对峙。
怕引起更大事端，董远方叫上当党政办副主任的大姐夫，让镇长派车，赶紧往大刘庄赶。
虽然农村都还是土路，但是镇里有辆吉普上，一点儿都不耽误，没半小时都到大刘庄了。
远远的看到五六个民警，带着警车，堵着村口的路，还有几个村干部在那里调解。
大刘庄的土霸王李铁柱，不知道现在跑哪里去了。
“赵所，情况怎么样”董远方一下车，就看到警察队伍里的派出所所长赵洪峰。
“董镇长，你来了，我们这边说”
人太多，也嘈杂，赵洪峰把董远方带到不远的一个土堆上，介绍了这边情况。
今年摊派到各家的税费，比往年多了三成，李寡妇男人死了两年多，家里就靠留下的两三亩地维持，这几年欠着村里的提留款有一千多。
村里看着催不下来，昨天下午，竟然把李寡妇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头黄牛，牵到镇里给卖了。
在其他地方，这种现象很普遍，交不上提留，牵牛羊抓猪狗很正常，抢粮食的也有。
李寡妇没男人，孩子还小，娘家人离这里远，跟婆家这边关系也不好。
那三亩地的农活全指望这头黄牛，日子再紧她都没舍得卖。
谁知道趁着她不在家，村长李铁柱叫上几个狗腿子，牵到镇上卖了一千五百元钱。
更可气的是，明明这钱够李寡妇欠的钱了，李铁柱他们又说大家辛苦一场，不能白干，扣了五百。
就这样，李寡妇家里的黄牛没了，到头还欠村里一百多块。
气不过的李寡妇到李铁柱家里理论，奈何李铁柱和那几个狗腿子正在他家喝酒。
吃的喝的，都是用扣李寡妇那五百多卖牛钱。
李寡妇去的不是时候，那几个无赖喝多了犯浑，在李寡妇那里耍流氓。
说到这，连见多了这些事的赵洪峰，都说不下去了。
“混账，太混账了，这大刘庄村李铁柱也太不是人了，自己村的人受欺负，他都不管”董远方愤怒至极。
“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个李铁柱，跟李寡妇还算是本家，平时看着李寡妇好欺负，没动歪心思”
赵洪峰知道，说这个也没啥意思，但是说出来，更加证实这李铁柱罄竹难书的罪行。
李寡妇一直是个本人的农村妇女，这两年从没有啥绯闻传出来，经历这事哪能想得开，更何况自家的黄牛被卖了，两个孩子她也无力养大，一气之下就寻了短见。
这事太棘手，那几个无赖自然是逃脱不掉罪责，问题是李铁柱并没参与到耍流氓，撑死了算知情不报，李寡妇上吊属于自杀，他任然可以逍遥法外。
还好现在是九十年代，放到十几年前，他们这些行为碰上严打，个个都是被枪毙的名，只可惜时代不一样了。
不行，绝对不行，李铁柱这种蛀虫、败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饶恕。
当务之急，一是平民愤，二是彻底调查李铁柱，还李寡妇一个公道。
董远方打电话给颜丹丹，把自己的想法跟她做了汇报，颜丹丹听了也是愤怒不已，毕竟她也是女性，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同情。
“董镇长，你说的我完全支持，但是立即暂停李铁柱的职务，开始调查案情，需要范书记这边同意，你等我一下，我去跟范书记说一下”颜丹丹这样回复。
在一个政府大院上班，董远方以为，十几分钟就能得到镇里一把手的答复，谁知道过了半小时，还是没结果。
董远方的手机，是前段时间二姐前天刚给买的，今天算是第一次因公使用，看来有个电话真是方便。
实在等不下去，董远方又打过去，得到的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大刘庄的问题镇里知道，但是现在撤了李铁柱，势必会影响各村对农业税催收的积极性。
“颜镇长，一码事归一码事呀，我们总不能，明明知道李铁柱的问题，就是放任不管呀”董远方也不知道这范君是怎么想的。
“董镇长，我跟你的想法一样，但是毕竟人事权在范书记那边。他不同意，我这边也没办法让纪委这边下去调查”
颜丹丹说的也是实情，范君是镇里的书记，他不发话谁也不会下来的。
“颜镇长，这能不能跟市里说说”
颜丹丹能听出来什么意思，她之前是市委书记秘书。
跟市里说，自然是让她向市委书记周妍汇报，让市里施压。
但是这样一来，她跟范君这几个月的暂时和平，就真的结束了，以后避免不了一个个冲突的到来，这值得吗？
在颜丹丹考虑利弊的同时，董远方这边眼看撑不下去了，已经有几个人跟警察这边起了冲突，甚至动了手脚。
处理过多次这种农村冲突的赵洪峰，见势不妙，掏出了手枪，朝天上放了一枪。
按照严格规定，他们派出所也是很少带枪的。
可别说，这一声枪响之下，确实挺管用，瞬间安静下来。
“颜镇长，刚才赵所长为了控制场面，都放枪了，如果不立马彻查李铁柱，我怕局势更难控制”董远方还是想争取一下。
“好吧，你等等，我这边跟周书记汇报一下，马上跟你回话”
说吧，颜丹丹给自己之前的“老板”汇报。
市委书记周妍，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女领导，尤其是出现女村民寻短见的恶劣后果，她义愤填膺的回复到立马停职，并且说会立即派市纪委去调查。
有市委书记发话了，董远方有什么好担忧的。
趁着枪后安静的瞬间，宣布了市里领导的指示，即刻停止李铁柱大刘庄村党支部书记和村长的职务，暂时查封大刘庄村里的所有账目，并对李铁柱立案调查。
昨天所有参与李寡妇家偷卖牛，对李寡妇耍流氓的几个地痞，立刻逮捕。
同时，董远方向李寡妇娘家人、婆家人承诺，会按照相关法规制度，妥善处理李寡妇的事后问题。
一群人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办事却敞亮。
大家平时见得领导少，一直以来惧怕村里的土霸王李铁柱。
既然政府能够立马处理李铁柱，那么李寡妇自杀后的善后问题，相信会一并处理。
在董远方和派出所民警的安抚劝导下，两家人各由两位长辈出来主事，协助政府处理李寡妇的善后问题。
至于给与怎样的补偿，董远方做不了主，承诺会积极跟领导反映和申请，一定会给与李寡妇最优厚的的补偿。
看到大家散了，城南镇派出所的民警也就打道回府，留下一个同事，协助董远方查看大刘庄村里的账目。
副镇长看账，村里的会计自然不敢拒绝，加之他的顶头上司李铁柱已经被停职，这个时候，他还真怕连累自己。
村里的账，是本糊涂账，收支严重对不住，有的支出含含糊糊，什么村里办事，给领导办事，这些支出明细，不是糊弄人吗？
不过，看到最后，董远方发现，全村上下除了几个村干部，所有人都欠村里的提留款，更有的人丁多的一家，竟然欠存了八千多。
董远方升副镇长后，一个月所有的收入也才六百多。
也就是说，这一家人欠村里的钱，即便是自己这个副科级的镇长不吃不喝，也要还一年多，更何况那家人都没有固定工作，全靠几亩地和农闲时候外出打工。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可能短时间里还清欠款。
之前的欠款越积越多，今年的摊牌和农业税，提留款又下来了。
旧账未清，又添新账，成了恶性循环。
中午，董远方从村里的小卖铺买了几包方便面，跟那位派出所民警在村部吃的泡面。
下午两点，济水市纪委监察室副主任魏雅馨，带着纪委工作人员赶到了城南镇大刘庄，进行实地调查李铁柱的问题。
魏雅馨今年32岁，从江原政法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济水纪委工作，他父亲退休前也是老纪检。
董远方第一次见魏雅馨，自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各位气质美女是谁，在纪委担任什么职务。
“您好，我是城南镇副镇长董远方”董远方首先介绍自己，并伸手过去。
“您好，董镇长，我是市纪委监察室的魏雅馨，是市委周书记派我们来调查大刘庄的问题”
魏雅馨之前在电视上见过这个前任市长秘书，不过没有过交集。
今天第一次见面，给人的感觉很阳光自信，有一种勃勃的生机，身材和个头不差，脸庞算不上帅气，棱角分明，双眼有神。
哎，我想啥类，都结婚几年了，还犯花痴。
此时的董远方也在默默打量对面的美女主任。
三十岁左右的年龄，相貌娇美,肤色白腻，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在紧身职业装的装扮下格外有气质。
至于其他的，他没有心情比划。
在专业调查人员的参与下，一行人只需要翻翻账本，在村里转几圈，找几个老乡了解一下，李铁柱的问题就查的明明白白。
腐败呀，太腐败了。
李铁柱当了七年的村支书和村长，从村里拿走的钱不下十万，家里盖得房子是村里唯一的三层砖瓦房。
去年春节前还买了辆小轿车，是村里唯一的一辆私家车。
他平时游手好闲，自己的地都让村里帮种着，从没有外出干过工，这钱哪来的，不用想都知道。
不过，在村民那里，董远方也了解到，大家对于旧债未清又添新债的担忧。
是呀，李寡妇的悲剧，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农民负担重、收入低。
这绝非个例，也许整个城南，整个济水，都是这种情况。
别的地方他管不了，城南的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在回去的路上，他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