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弈星叟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来，‘书’和‘画’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是栽在阁下手里了。”
“他们，罪不至死。”林枫淡淡道。
“呵呵，阁下说笑了。”弈星叟抚须一笑，“任务失败，泄露天机，本就是死罪。阁下替本阁清理门户，贫道，还应谢过阁下才是。”
他的话，与当初的书千卷，如出一辙。
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对同伴生命的漠视，让一旁的萧北辰，听得不寒而栗。
“你在此地，布下‘九九归一煞神阵’，引动地煞，涂炭生灵，所为何事？”林枫直接问道。
“阁下好眼力。”
弈星叟赞叹了一句，倒也没有隐瞒。
“此地，乃上古‘武神’与‘魔尊’决战之地，武神虽胜，却也身受重伤，最后以自身精血，镇压了魔尊的不灭魔躯。”
“万载岁月，武神精血早已与地脉融合，化为‘龙脉’。而那魔躯，则与地煞同化，形成了这‘煞眼’。”
“贫道在此，不过是想借万民之怨，地煞之力，污了这‘龙脉’，再以‘煞神阵’为熔炉，将那‘不灭魔躯’，炼成一枚‘破界魔丹’罢了。”
弈星叟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萧北辰，却听得心神俱裂！
污龙脉！炼魔丹！
这已经不是歹毒了，这是要掘了整个大周王朝的根基啊！
“前辈！绝不能让他得逞！”萧北辰急声喊道。
“聒噪。”
弈星叟眉头微皱，看都未看萧北辰一眼，只是将手中的棋盘，轻轻一挥。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扫过。
萧北辰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无数根钢针刺入，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这老怪物的武功，竟是直接攻击人的神魂！
防不胜防！
林枫眉头一挑，一步踏出，挡在了萧北辰身前。
那股无形的波动，在撞上林枫的瞬间，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我的面前，伤我的人？”
林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冷意。
“阁下的‘道’，果然奇特。”
弈星叟看着林枫，眼神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流露出一丝痴迷般的狂热。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变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盘棋上的‘天元’。”
“贫道，最喜欢的，就是扼杀‘变数’。”
“今日，贫道便以这方圆百里为棋盘，以这数百煞鬼为棋子，邀阁下……对弈一局！”
“不知阁下，可敢应战？”
话音落下。
他手中的棋盘，光芒大放！
“吼——！！！”
下方谷地中，那数百名煞鬼，齐齐仰天咆哮，赤红的双目，死死地锁定了林枫！
一场惊天大战，一触即发！
弈星叟看着面色平静的林枫，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
“阁下武功盖世，贫道自愧不如。但，这‘煞神阵’，乃我天机阁无上秘术，以天地为棋盘，煞气为棋子。阵法不破，煞鬼不绝。”
“而且，每死一个煞鬼，它的力量都会被大阵吸收，融入其他煞鬼体内，让它们变得更强。”
“阁下，你，能杀几个？”
“你能杀十个，一百个，但你能杀光这无穷无尽，还会不断变强的煞鬼吗？”
“而贫道，只需坐镇中枢，静待阁下力竭之时，便是贫道，收官之时。”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逼着你只能用蛮力去破，最终却会被活活耗死的绝杀之局！
萧北辰听得心胆俱裂。
这太无解了！
杀得越多，敌人越强，而自己却在不断消耗。
这还怎么打？！
然而，林枫听完，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弈星叟，像是看着一个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
“以天地为棋盘？”
“你也配？”
林枫缓缓抬起了右手。
“你以为，你是在下棋。”
“殊不知，在我眼中，你，连同你的棋盘，你的棋子，都不过是……”
“棋盘上的，一颗灰尘罢了。”
话音落下。
他动了。
没有冲向那些煞鬼，也没有去攻击天上的弈星叟。
他只是，对着脚下这片被煞气侵蚀的，暗红色的大地。
轻轻地，一脚跺下。
轰——！！！
这一脚，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却仿佛，踩在了这方天地的“心跳”之上！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至高无上，仿佛代表着天地间最本源“秩序”的波动，以林枫的脚下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轰然扩散！
这股波动，扫过大地。
那些纵横交错的，狰狞的裂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那暗红色的，充满死寂的土地，竟泛起了一丝微弱的，代表着生机的土黄色！
波动，扫过那些咆哮着冲来的煞鬼。
“噗！噗！噗！”
数百名煞鬼，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便在瞬间，由内而外地，被那股“秩序”之力净化，化作了漫天的黑色粉末，随风飘散！
净化！
不是杀死，而是净化！
将它们体内狂暴的煞气，彻底归于虚无！
波动，冲向那谷地中央，不断喷涌着黑气的“地煞煞眼”！
“嗡——！”
那冲天的黑色“狼烟”，猛地一滞，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整个“煞神阵”的根基，在这一脚之下，瞬间崩溃！
最后，那股波动，冲上了天空，撞上了那座白骨祭坛，撞上了弈星叟和他手中的棋盘！
“咔嚓——！”
一声脆响！
弈星叟手中，那件由不知名材质打造，号称天机阁秘宝的“星罗棋盘”，从中间，裂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噗！”
弈星叟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上的从容与自信，瞬间被无边的惊骇与恐惧所取代！
他那双号称能看透万物运转规律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不可能！！！”
他失声尖叫，声音凄厉，再也不复之前仙风道骨的模样！
“一……一脚……破了我的煞神阵？！”
“你……你用的不是内力！不是武功！你……你到底是什么？！”
他引以为傲的，号称无解的棋局，竟然……被对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脚，直接连人带棋盘，一起掀了？！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超出了他对“武”的理解！
林枫缓缓收回脚，看都未看他一眼，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强行压制住的“煞眼”之上。
“找到了。”
他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煞眼上空，右手探出，直接插入了那浓郁如墨的煞气之中。
片刻后，当他收回手时，掌心之中，已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却又在内部，隐隐透出一丝丝微弱金光的……心脏？
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着的，仿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心脏！
“魔尊之心。”
林枫看着手中的东西，淡淡自语。
这，便是“不灭魔躯”的核心，也是整个“煞眼”的能量来源。
也正是，他要用来救萧擎苍的“药”。
“不！那是我的！那是我的破界魔丹！”
天空中，弈星叟状若疯魔，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催动全部功力，朝着林枫猛扑而来！
他赌上了一切的谋划，绝不能就此付之东流！
“冥顽不灵。”
林枫摇了摇头，反手，隔着百丈距离，对着扑来的弈星叟，虚虚一抓。
这一抓，看似平平无奇。
但弈星叟却感觉，自己周身的空间，仿佛瞬间凝固成了铁板！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霸道绝伦的力量，将他牢牢锁定！
他感觉，自己毕生苦修的，那引以为傲的，可以洞察天机，预判未来的“弈星道”，正在被一股更高级，更本源的力量，从他的生命中，强行剥离！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整个山谷！
弈星叟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没有死。
但他的双眼，已经变得空洞、呆滞，失去了所有神采。
他的修为，他的智慧，他的“道”，在林枫那一抓之下，被彻底抹去。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连三岁孩童都不如的白痴。
至此，天机阁“棋”使，陨落。
整个山谷，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北辰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神。
魔。
今天，他见证了神魔之间，才有的战斗。
而他，何其有幸，是站在了“神”的这一边。
林枫做完这一切，神色依旧平静。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魔尊之心”，又看了一眼那因为失去了核心，煞气正在逐渐消散的“煞眼”，点了点头。
此间事，了。
他转身，回到了萧北辰的身边。
“走吧，回去救你父亲。”
“……是，前……辈……”
萧北辰如同梦游一般，机械地点了点头，跟在了林枫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了这片让他永生难忘的修罗之地。
山风呼啸，卷起谷中残余的黑雾，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
萧北辰跟在林枫身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梦境里。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惊天动地的一脚，以及那位自称“弈星叟”的仙人般的人物，在前辈面前，从智珠在握到崩溃疯癫的全过程。
他曾以为，自己的父亲，“西北狂刀”萧擎苍，便是武道的巅峰。
他也曾听闻，江湖之上，还有宗师，有大宗师，那是能够开宗立派，威震一方的存在。
可今天，他所见识到的一切，已经彻底颠覆了他对“武”这个字的认知。
如果说他们练的是武功，那林前辈施展的，又是什么？
是神通？是仙法？
萧北辰不敢想，也不敢问。
他只是怀着最原始的敬畏，亦步亦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身前这位如神似魔的存在。
林枫的脚步不快，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与这片刚刚经历了浩劫的大地，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萧北辰惊奇地发现，随着林枫走过，身后那些被煞气侵蚀得焦黑的土地，竟似乎有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生机，在悄然复苏。
这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范畴了。
“前辈……”
终于，在快要走出天陨山脉时，萧北辰鼓足了勇气，声音干涩地开口。
“嗯？”
林枫的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爹他……真的有救了吗？”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尽管亲眼见证了林枫通天彻地的手段，但一想到父亲那油尽灯枯的模样，他的心还是会揪紧。
林枫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那颗缓缓跳动的“魔尊之心”上。
这颗心脏，在被他从煞眼核心取出后，表面的漆黑正在一点点褪去，内里蕴含的，那一丝丝微弱的金光，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
狂暴、混乱的煞气，已经被林枫那一脚所蕴含的“秩序”之力，净化了大半。
但剩下的，依旧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精纯而霸道的能量。
“此物，乃天下至阴至邪之力的本源核心，亦是至刚至阳的武神精血镇压万年的产物。”
林枫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语。
“阴阳相冲，水火同炉，才形成了这般奇物。”
“对寻常人而言，它是一触即死的剧毒。但对你父亲来说，却是以毒攻毒，以煞化煞的唯一解药。”
听到“唯一解药”四个字，萧北辰的心，终于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的眼眶一热，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救我父亲！”
他又要下跪，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
“我救他，只为平定此地之乱，你无需谢我。”
林枫的语气依旧平淡。
“走吧，救人要紧。”
……
当林枫和萧北辰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铁衣堡门前时，早已焦急等候在此的三长老等人，立刻蜂拥而上。
“少堡主！您回来了！”
“这位……前辈！”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枫的身上，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虽然他们不知道天陨山脉里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弥漫在燕门关上空，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的死气，正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消散。
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
城中那些面带菜色的百姓，眉宇间的阴霾，似乎也淡去了几分。
这一切的变化，都指向了一个源头。
那就是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青衫男子。
“我爹怎么样了？”
萧北辰急切地问道。
“还是老样子……”三长老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担忧，“少堡主，你和前辈快请进！”
众人簇拥着林枫，快步走入内院。
卧房内，药味依旧浓重。
萧擎苍静静地躺在床上，气息比之前，似乎又微弱了一分。
林枫没有多言，径直走到床边。
“所有人都出去，守在院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萧北辰立刻应道，随即转身对着几位元老喝道：“没听到前辈的话吗？都出去！”
“可是，少堡主……”三长老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前辈的手段，岂是你们能想象的？都出去！”
萧北辰此刻对林枫，已是奉若神明，不容许任何人有丝毫的质疑。
几位元老对视一眼，最终只能无奈地躬身告退。
很快，房间内，便只剩下了林枫，和床上的萧擎苍。
萧北辰则亲自守在房门之外，手按刀柄，神情肃穆，如同一尊门神。
房间内。
林枫看着面如金纸的萧擎苍，缓缓伸出了左手，将那颗“魔尊之心”，悬停在了萧擎苍的胸口上方。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中带金的能量气流，从魔尊之心中缓缓垂下，如丝如缕，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
若是寻常武者在此，单是这股气息，就足以令其心神崩溃，经脉寸断。
林枫的神色，却依旧平静。
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化作剑指，指尖上，一抹几近透明的，仿佛不存在的微光，悄然亮起。
那不是内力，至少不是萧北辰所能理解的任何一种内力。
那是一种……更本源，更纯粹，仿佛代表着“规则”本身的力量。
下一刻，林枫的右手剑指，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但每一指点出，都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萧擎苍周身的一处大穴之上。
“天突”、“膻中”、“鸠尾”、“神阙”……
他的指尖，并未接触到萧擎苍的身体，而是隔着一寸的距离。
每当他的指尖点下，那悬浮的“魔尊之心”上，便会分出一缕精纯至极的能量，顺着他指尖的牵引，被精准地注入萧擎苍体内的对应穴位。
这个过程，需要对力量的掌控，达到一个匪夷所思，堪称入微的境界。
多一分，萧擎苍的经脉会被狂暴的能量撑爆。
少一分，则无法撼动他体内根深蒂固的煞气。
林枫的表情，专注而平静，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凶险万分的治疗，而是在完成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随着一缕缕黑金色的能量注入，萧擎苍枯槁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如同扭曲的虫子，在他体内疯狂地游走，那是被惊动的煞气根源，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的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
门外，萧北辰听到父亲痛苦的嘶吼，心急如焚，几次都想冲进去，却又被林枫之前的命令死死地钉在原地。
他只能在门外来回踱步，手心全是冷汗。
房间内，林枫的动作，陡然加快！
他的右手化作了一片残影，在瞬息之间，点遍了萧擎G苍周身上下三百六十处大穴！
“嗡——！！！”
萧擎苍的体内，仿佛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钟鸣！
只见他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这一瞬间，猛地张开！
一股股浓郁如墨的黑色雾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从他的毛孔中，被强行逼了出来！
黑雾所过之处，房间内的桌椅，地板，都发出了“滋滋”的腐蚀声，留下了一片片焦黑的印记。
这，便是盘踞在他体内，吞噬他生机与内力的地煞之气！
而那颗悬浮的“魔尊之心”，在逼出所有煞气之后，光芒也变得暗淡了许多。
林枫手腕一翻，将其收回。
此物，虽耗损了部分本源，但依旧是世间罕有的奇珍，日后或许还有他用。
做完这一切，林枫的目光，再次落在萧擎苍的身上。
此刻的萧擎苍，虽然逼出了所有煞气，但面色却更加苍白，气息也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这是釜底抽薪之后，油尽灯枯的表现。
“破而后立，正在此时。”
林枫淡淡自语。
他并指如剑，这一次，指尖上亮起的，不再是那种透明的微光。
而是一抹纯粹的，充满了无尽生机的……翠绿色。
他以指为笔，以气为墨，在萧擎苍的胸膛上空，虚虚一划。
一道道玄奥的符文，凭空而成，散发着温润的光芒，缓缓烙印进萧擎苍的体内。
这些符文，仿佛是天地间“生”之法则的具现化。
随着符文的融入，萧擎苍那几近干涸的丹田气海，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大地，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他那萎缩的经脉，也在这股温润力量的滋养下，一寸寸地，重新变得坚韧、宽阔。
甚至比他全盛时期，还要更胜一筹！
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他微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悠长。
胸膛的起伏，孔武有力。
半个时辰后。
林枫收回了手指，房间内所有的异象，尽数消失。
他看着床上，呼吸平稳，面色红润，已然沉沉睡去的萧擎苍，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之色。
他转身，拉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