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女斩仙录 第68章 告别

你看，这样不也挺好吗？

她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

没有死亡，没有仇恨，也没有阴谋诡计。

这里的白昼可以随你的心愿永远明亮，黑夜不会到来，人也不会老去，别离的滋味会在日复一日的安稳和乐中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我……”

“饭好了，开饭了！”不远处母亲的吆喝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母亲一边指挥着父亲端菜，一边在碗里盛上满满的米饭，“小韶，你吃完饭就赶紧走吧。”

“孩子才刚进门，你就不能等她吃完饭再说？再说，我还想留她在家多呆几日……”

“多呆几日？多呆几日外面那些魔族怎么办？”母亲把碗放在桌子上，语气莫名骄傲，“我女儿可是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因为我们耽误前程？”

“可是，娘，”玉韶忍不住道，“我就想呆在家里。”

“说什么傻话，我看你是饿昏了头，”母亲把饭碗塞进她手里，“你忘了，当初你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通过玄门入门考的，怎么能因为想呆在家里就不去了？”

玉韶站在原地，半晌不语。

“姐，先吃饭吧，”妹妹夹了个鸡腿塞到她碗里，笑道，“食不言寝不语，我们都吃完了饭再说。”

香甜软糯的米饭、咸香爽口的鸡肉、生脆鲜甜的藕片……吃着吃着，玉韶忽然放下了碗筷。

“怎么了，小韶，是不合口味吗？”

玉韶摇摇头：“我不太饿，就是想……看你们吃。”

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是她和他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那是不是只要她一直不吃完，这顿饭、这场筵席就一直不会散？

“姐，快些吃吧，”妹妹转过头望着她，似乎是猜到了她心里所想，“等我们吃完，这些菜都要收起来了，等你下次回来吃可能要好久好久了。”

妹妹又夹了一块鸡肉给她：“多吃点。”

“嗯。”

玉韶重重点点头，把脸埋进饭碗里，筷子不停滑动，连脸上沾了米粒也没察觉。

“哎呦，慢点儿吃，小心噎着。没人跟你抢。”

“这孩子，刚才还说不饿。”

吃过饭，玉韶坐在秋千上，看着父母忙忙碌碌为她收拾行囊。蓦地转头，她发现连接着秋千架和底下木板的绳子只有两根了。

“爹刚刚趁你吃饭的时候拆的，”妹妹抱着猫坐在她身边，“他说，我们都长大了，这个秋千摔不到我们了，就把绳子拆下来了。”

“我们都长大了吗？”

“是啊，”妹妹笑眼弯弯，“从前你坐在秋千上，我怎么也推不动你，现在可以了。不信你看。”

妹妹放下怀里的小猫，绕到她身后，双手轻轻向前一推，碧蓝的天幕下划过一道弧线。荡至最高点，玉韶看见街巷之中屋舍俨然，行人如织，像是一幅市井风俗画，随着秋千的起落铺开又收起。

这是小时候的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她确实长大了。

一片树叶从枝头飘落，木门上方，金色的茅草上的露水也早已在日光里消失。玉韶背着行囊站在门口，转过头，父母站在石阶上朝她挥手。

“姐，等等，”妹妹慌慌张张从门里跑出来，手里还端了一只瓷碗，“差点儿忘了，之前答应过你的，桂花糖水。”

金色的桂花漂在橘色的糖水里，玉韶捧着碗，糖水的热和瓷碗的冷同时印刻在指尖。

“古人长亭饮酒送别，我就家门糖水送姐吧，”妹妹笑道，“姐，以后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多加保重。”

“我知道你不想走，可小韶，人长大了总要离开家的，”母亲也道，“让你妹妹再送送你。”

话音一落，街心蓦地吹来一股凉风。玉韶回首，身后的一切都在风里飘飘荡荡，逐渐变得透明。她下意识伸出手要抓住些什么，方才景象却如同流沙在指尖滑落。

“姐，”妹妹忽然拉住她的袖子，走在前面，“别看了，我陪你再走一程吧。”

二人每走一步，身后街景就消失一寸，空气也越发寂静一分。玉韶越走越慢，终于在街道尽头停下脚步。

妹妹回头，笑道：“前面的路我不能陪你走了。”

玉韶不语，只站在原地。

风吹过，二人衣袂翩跹，缠绕在一起，而后随着风的远去，慢慢落下、分开。

妹妹叹了口气，转而岔开话题：“姐，你知道吗？之前在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来。”

“可我的样貌应该没变多少才是。”

“不是样貌，是气质。我也很难形容，就是觉得陌生，觉得我姐姐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妹妹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就好像一个冷冰冰的傀儡，等到接到的指令完成了，就会瞬间销毁。”

“傀儡……吗？”玉韶一怔。

妹妹点头：“姐，你拜入玄门是为了替我报仇吧？”

玉韶抿了抿嘴唇，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只沉默着点点头。

“那报完仇之后呢？你会做什么？”

报完仇之后……

玉韶沉默许久，最终只轻轻说了句：“我不知道。”

如果是从前，她应该会想守着父母的木匠铺子，和妹妹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但是现在……她就好像一只风筝，没有线绳，只能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的风，飘向未知的远方。

风什么时候停下，她就什么时候落下，挂在枝桠上风化。

“那要是我说，你不用帮我报仇了呢？”

“不，我肯定会找到那个凶手，杀了他。”

妹妹摇摇头：“如果仇恨会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宁愿你忘了它，”妹妹朝玉韶挥手，她的身体随着说出的话渐渐变得透明，“你的人生是为你自己活的，不是为我。我的人生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我不曾后悔。

“玉韶，好好活下去，珍重。”

玉韶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攥住妹妹的衣角。

但摊开手，手心里只有一片消散的雾气。

“好好……活下去？”她站在黑暗里，慢慢蹲下身子抱住膝盖，“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要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