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枕微看了眼胡贵妃,她无奈的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皇帝指节敲击龙椅扶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下一下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良久,皇帝才露出一丝冷笑:
“好一个赵元义。传旨!全国通缉赵元义,凡提供线索者,赏千金!”
杨嘉仪垂眸:
“父皇儿臣以为,东宫守卫森严,外人岂能轻易盗取弩机?这东宫之中,必有内应。”
她意有所指,显然不想就这样让太子将自己摘干净。
杨景琰脸色微变,先是看了眼胡贵妃,随即立马看向皇帝。
皇帝拍案,紧盯杨景琰一字一顿:
“东宫弩机随意便叫人窃去,此乃防卫疏漏……太子免不了责任,令太子禁足一月,加强东宫守卫,自省己过!”
“父皇~”
杨嘉仪并不满皇帝只给东宫定个防卫疏漏,她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
杨嘉仪咬唇,不再吭声。
众人一并离去,太极殿外杨嘉仪与杨景琰擦肩而过,杨景琰突然低语:
“小妹还是逊色些……”
“是是是,哪里比得上皇兄……老谋深算。”
杨嘉仪说完,便快走几步离开,她现在真的是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晦气。
杨景琰并未与她计较,他与太子妃回到东宫,开始为期一个月的禁足。
而杨嘉仪离开皇宫,并没有回公主府。
她要了一匹马,独自出了城。
离了城门,官道蜿蜒曲折。行过一排排古槐,官道在此处渐宽。抬眸看,远处太白山青影如黛,近处绵绵水流蜿蜒如银带,水声潺潺,偶有白鹭掠过水面,翅尖点起细碎涟漪。
杨嘉仪在一座青砖灰瓦的院落前停下,这院落看上去极其普通,形制与寻常人家无差。
杨嘉仪走近,她抬眼望去朱漆大门的金匾上,写着「天衣绣坊」四个字。门前青石阶光可鉴人,两侧立着青铜仙鹤灯盏,鹤喙衔明珠,日光照射下泛着柔和的光亮。
院墙高耸,爬满了绿绿的爬山虎。爬山虎间,还有着不知名的小花,想来此时正值花期,粉白花瓣如雪纷落。
风过时,暗香浮动,极美!
坊内传来阵阵笑语,从虚掩的的门看进去,只见绣娘们坐在廊下穿针引线,金线银针在指尖翻飞,绣绷上的牡丹渐次绽放,华美不可方物。
杨嘉仪指尖抚过门环上的螭纹,轻叩。
「吱呀——」
虚掩的门被她推的打开,坊内笑语骤停。
所有绣娘齐刷刷跪地,无声低首。
天衣绣坊,皇家御用的刺绣工坊,专供后宫嫔妃、皇子皇女的华服锦被。
杨嘉仪看着跪地的的二十四位绣娘,青丝如瀑,素手交叠于额前,与前世她们赴死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在天衣绣坊里的绣娘,便是璇玑营的姑娘们。
风扬起微微尘埃,杨嘉仪站在绣坊内微微眯了眼,望着眼前二十四位活生生的姑娘,她的喉咙突然哽住,恍惚间她看见的是前世璇玑营覆灭的惨状,前世的记忆翻涌而来:
为首的青鸢最终被长枪贯穿胸膛,身体早已冷了下来,手里死死攥着绣旗却一直不倒。雪蚕为断追兵,点燃全身火油扑向禁卫军;冰弦则是他们之中最年幼姑娘,她死时手里还攥着没绣完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殿下安康”……
而现在,她们都站在这里,眼眸清亮,指尖干净,身上没有血,没有伤,没有烧焦的锦缎和折断的银针。
一滴泪猝不及防砸在地上。
“殿下?”
青鸢最先察觉,上前一步,却又顿住。
她看着她们的主子发红的眼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着自己这群人落泪。
杨嘉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反而去安抚她们说自己没事,只是风沙大迷了自己的眼。
她前世亏欠的,何止一个沈知韫。
十五岁那年,她从天章阁离开。天章阁阁主在她临走前,交给她一封由先皇后亲笔写下的书信。
杨嘉仪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她的母后一定要她来天章阁原因。
和那封信一起的还有一本《墨攻遗册》,里面讲的是墨家机关术,都是围绕机械制造、防御工程制作的一些实用工具。同时,还给了她一份名册。
名册上便是璇玑营这些姑娘们的名字,她们按照“天象时序”命名,暗合星宿运转。
以春序、夏炽、秋肃、冬寂、夜玄,昼明分为六个组,每组四人,意在春夏秋冬四季交替、昼夜交替。
天衣绣坊是她母后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在她还年幼的时候,天衣绣坊仅仅只是一间专为皇家提供绣品的地方,是她从天章阁离开后将墨家机关术带来了这里,才有了璇玑营的存在。
青鸢的指尖有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她被夫家绑上石块沉塘时,麻绳磨出的血口。如今这双手执剑裁帛,在锦缎上绣出的凤纹能令长安绣娘尽数失色。
雪蚕的琵琶骨上烙着青楼朱印,当年鸨母用烧红的铁签在她脊背刻下“价银十两”。而今那些疤痕被金线覆盖,织就的《黎明社稷图》暗藏三百六十处杀机。
冰弦是被扔在乱葬岗的女婴。她是被捡回来的,那时雪地里只能听到类似小猫的哭声。现在她束发的银簪里藏着见血封喉的致命毒药,簪尾刻着小小两个字:新生。
她们本都是将死之人,是皇后建立的天衣绣坊让她们活了下来。是杨嘉仪建立的璇玑营让她们这些女子活得有意义……
这是前世昭明老绣姑——最为年长且双目失明的女子,在临死前与杨嘉仪说的。她说的也是这些姑娘们心甘情愿,为杨嘉仪的过错去赴死的原因。
杨嘉仪怎么会不感动?可她知道的太晚了……她酿成的大错已经无力回天。
好在这一世她还有机会……
杨嘉仪站在今生明媚的晨光里,看着活生生的昭明正教小绣娘们辨识毒茧。老人浑浊的眼中映着丝线,仿佛还是前世痛心疾首骂她的瞎眼婆子。
“是我对不住你们。”
杨嘉仪喃喃低语,她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