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黑摩尔市吗?为什么会出现秃鹫?
“喂,”天西忽然叫了她一声,把金雪梨的注意力拽了过去。“你看那边。”
其实这句话还没说完时,他已转过身去,梦游似的一步步走了出去——把刚从汽车上下来的另一对天西和金雪梨抛在了身后。
另一个自己就站在那儿,他却转身走了?
金雪梨一怔,一边盯着汽车旁的二人不敢松开目光,一边踉跄跟上了天西,急急问道:“你去哪?”
就像是小鸭子刚出生时,会把破壳后第一个看见的事物当成妈妈;她也不自觉地对身边这一个天西产生了信任——至少,比另一个金雪梨身旁的“天西”更信任。
“……你看,”天西喃喃地说,一指前方雨夜。
金雪梨抬起头时,远方一道手电光正好穿透了雨幕,直射进了她的视野。
她被光刺得急忙一眯眼;随即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地低呼了一声。
“那是你,”天西说,“又有一个你,刚刚走过来。”
……咦?
***
金雪梨坐在五楼窗前,愣愣看了一会儿手中的机枪。
机枪还发着热。
枪口从半开窗户中伸出去,暴雨从窗户中打进来,已经溅湿了她半边身子,冻得她直打颤。
……没错,当她刚才陷在一场梦里时,确实朝路上一辆车开枪了。
她惊醒时,恰好看见那一辆大卡车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不对,不是卡车,好像是辆油罐车——她似乎没有打中要害,瘸了一侧轮胎的油罐车,仍然斜刺着往前滑行,挣扎着逃出了她的火力。
为什么我会——
还不等她念头转完,停在马路另一侧的一辆汽车里,紧接着就爆起了白亮的火光。
有人从那辆车里开枪了,目标正是即将要逃走的油罐车。
枪声激荡在雨夜里,像被释放的凶兽,仿佛永不停歇的明亮弹火,几秒钟里就把那一辆油罐车彻底掀翻了;油罐车轰然化作一团大火,被余势推着撞进了雨夜深处,从金雪梨视野里消失了。
为什么会有人接力攻击那辆油罐车?
金雪梨忙探出头,眯眼一看,从马路对面的轿车里,看见了紧握着一柄机枪的自己——
那一个自己正好猛吸了一口气,似乎从梦里醒来了。
***
天西一下车,金雪梨就立刻爬进驾驶座位里,发动了引擎。
“你干什么?”天西猛一扭头,怒喝一声。
“不对劲,”金雪梨喊道,“我要去周围看看!”
“你还要看什么?”天西使劲一摆手,示意似的,划过远处零零散散站着的好几个人影,在暴雨里喊道:“你没看见那边站了两个我,和三个你吗?”
“我就是看见了,才觉得不对啊!”
金雪梨说话间,汽车已尖鸣着倒退出去了;恐慌无措中,她的嗓音压过了引擎、雨声,与不远处油罐车开裂的响声——“我要看看,这附近到底有多少个我自己,有多少辆油罐车!”
***
……刚才从她身旁一划而过的汽车里,转过来了同样一张金雪梨的面孔。
在二车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两个金雪梨的目光遇上了,彼此的眼睛里,都映出了对方苍白的困惑与惊惶。
……另一个金雪梨,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开车看情况的吧?
既然大家都是金雪梨,碰巧有几个想到了一处去,实在再正常不过——
等等。
金雪梨猛然一踩刹车,汽车急急地停在了马路中央。
她一把推开车门,冲进了雨幕里;回头一看,恰好看见刚刚擦身而过的那辆汽车,也同样亮起了刹车时红红的尾灯。
金雪梨站在雨中,喘息着,看着另一辆车的驾驶座门被打开了。
……果然,又想到了一起去。
早在地下大厅的烛泪旁时,金雪梨就意识到了,世界上另一个知己,就是她自己。
只是,这一次对面依然是秃鹫吗?
“你从哪个方向来的?”另一个自己,甚至还没等站直身子,就扬声喊道:“你看见了多少个?”
“六个,”金雪梨答道,“我从第99街开过来,你是我见到的第七个金雪梨。”
“我从反方向来的,”另一个自己点点头,抹去了雨水,说:“我一路上看见了四个金雪梨,四个天西。”
“我也看见了好几个天西……”
“那么,你也跟我干了一样的事吗?”另一个自己问道,“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打翻了一辆油罐车?”
“对,”
金雪梨一时几乎怀疑自己仍然在做梦,还没有醒。除了做梦,难道还有其他解释吗?
“不过我……我没有打翻,我是看着那辆车开走了。我跟上去的时候,发现另一对金雪梨和天西,好像一直在守株待兔,当它经过时,把它彻底打坏了……”
“不是同一辆油罐车吧?我打翻的那一辆车里,司机逃出来了。在他要打电话求助的时候,被我这边的天西发现了……”
另一个金雪梨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怕把奈特家得罪更狠了。”
“奈特家?”
金雪梨心中咯噔一沉。“我们打翻的油罐车,全都是奈特家的吗?我刚才就有一种很古怪的熟悉感,总觉得流出来的液体不像是汽油。既然是奈特家的车,那也就是说——”
***
“……每一辆油罐车里,装的都是原液。”金雪梨喃喃地对天西说道。
“你是说,喝下去之后会让人变聪明的原液?”天西紧紧皱着眉头,大惑不解。
“斯考特稀释了几百倍、几千倍之后,再喝那么一丁点,或许是有这个效果的……可是假如浓度稍高一点,接触之后,就会产生我连看也看不懂的异变。”
金雪梨越说,就越想哭,“天知道他们往黑摩尔市里运了多大量的原液……八成已经全、全都……”
***
“说啊!”
金雪梨紧握着刚从司机身上搜出来的手枪,对准地上满面是血的司机,叫道:“你们为什么要运原液进来?你们怎么会一口气拿到这么多原液?”
司机在血里冷笑了一下。
虽然他双手举在半空里,但他态度倒不慌不忙,似乎不是奈特家外围的雇佣猎人。
“你就是金雪梨吧?没想到你为了挡我们家财路,连油罐车都敢打……倒是有点胆识。拿到原液的方法,不还是你告诉我们的吗?你说那是一次性的机会,确实不假。但你却不懂得如何最大化利用一次性的机会——你忘了?”
金雪梨一愣。
我告诉你们的?你在说什么?
她盯着司机,慢慢地张开了嘴巴。
“等、等等……不是的,不可能吧?难道你们——”
“在几个奈特顺利取代居民成为店员之后,”司机近乎平静地说,“巢穴中四个加油站,都被我们搬空了。”
金雪梨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翻倒的油罐车。
在夜幕下,在漫天黑雨里,她早已分不清原液都流向了什么地方;也分不清此刻自己眼睛里的、耳朵里的、嘴里的……有多少是雨水,有多少是原液。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不、不可能……没那么简单……”
“你和你同伙是怎么知道我们计划的?”司机盯着她,问道。
同伙?他总不会以为金雪梨的同伙也是金雪梨吧?
司机冷冷地说:“我这一辆是才从巢穴里接到原液的车。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车,都是装满了就出发……却还是在去仓库的路上被你暗算了。你是怎么得知消息的?”
金雪梨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明白了。
“你、你这一批,一共有多少辆车?”
莫非是因为有很多辆油罐车……所以才需要很多个金雪梨?
***
即使是暴风雨的午夜,黑摩尔市也不是空无一人的死城——明明是理所应当该发生的情况,当它真正发生时,金雪梨却依然忍不住吃了一惊。
“快进去,”
天西急急一拽她的胳膊,拉着她,几步退进了一条小巷里。
从巷口窄窄的黑夜中,闪烁盘旋起了红蓝交错的灯光;消防车、救护车的车头灯,将半条马路都映得一片通明,在暴风雨里摇荡明暗不定。
是了,发生大型枪击和翻车,翻的还是一辆油罐车,肯定要有紧急救援人员来的……
“你怎么还拿着机枪?”金雪梨带着哭音问道,“万一被发现……”
“你没拿——噢,你真的没拿。”天西一愣,苦笑了一声。“枪上有我们指纹,这是罪证啊。”
金雪梨一愣。
但是说实话,即使知道自己把罪证丢在了外面马路上,马上要被警察收走,她依然生不出紧张感——不是她不害怕,是因为她今夜的情绪实在太多、太沉重,压得她喘不上气。
恐慌、不解、不知所措……全都绞缠在一起,成了龙卷风似的激烈乱流,将她头脑里卷成一片昏黑;她根本没有余力去担心了。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几天前,自己的人生还一片开阔;她才刚刚上升、进入了一个梦寐以求的世界,获得了普通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财富。
怎么一眨眼,命运已急转直下,跌进了一个她甚至无法理解的——
她无法理解的——
说到无法理解……外面是什么东西?
金雪梨躲在室外机箱后,看着巷口那一段马路,头脑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那个……穿着消防员制服的,应该是消防员才对吧?
他从车上跳下来以后……为什么会像一条鳄鱼似的,从地上四肢并用地往前爬?
爬到一半,消防员停下来,撅起嘴唇,从地面上吸溜溜地啜了一大口水。
他很快就爬过去了;在他身后,另一个胖胖的医疗急救人员也跟着走了过去,对他的异样视而不见。
或许是因为那个急救员自己也很古怪——他满面笑容,一手按着胸口,另一手反过去按着后背,使劲压着自己的上半身,好像在用手夹一块三明治。
他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别着急呀,我正在工作呢。好好地待在一起,别急着出来呀。”
……什么?
金雪梨怔忡地看着巷口之外的世界,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又喝醉了酒;她飘浮在昏沉沉的酒意中,此刻看见的一定只是一块碎梦。
否则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
为什么有这么多个我?
电梯里是什么空间?观测者是什么东西?
黑摩尔市发生了什么??
巢穴想干什么??
原液会造成什么后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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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5日这一个夜晚里,麦明河、柴司、金雪梨、金雪梨、金雪梨……
几乎所有人,都像是被层层丝茧裹住的虫子,被无数问题紧紧压着,看不见一丝光亮,透不出一口气。
泛滥大水、暴风雨、大量原液;与无数困惑,惊惶,不解,狐疑……混杂在一起,化作惊浪,冲进了黑摩尔市的街巷里。
***
尊敬的巢穴统治游戏选手:
这是一条群发消息。
恭喜!在各位的努力与合力之下,最后一件伪像???现已出世。
它出现的地点,位于——
人间,黑摩尔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