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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你先出去等着

状元郎 三戒大师 5801 2025-08-27 15:29

  

  “县太爷这么敬业,还为国选材?”苏录小吃一惊,莫非老爹口中的‘卢昭业那狗日的’竟还是个好官?

  “为国选材?当然也可以这么说。”朱琉笑道:“但这位卢知县在位十一个年头啦,想升官都想疯了……据说为了讨彩头,他把枕头都做成了一头大一头小的形状。还请了个广府厨子,天天给他做竹升面。小妾给他生了个儿子,都取名叫卢定升!”

  “啊?”苏录心说这么抽象的吗?不过古往今来都不乏这样的官员,看来做官是一门玄学啊……

  “所以对他的行为,都要先从能不能帮他升官考虑。”朱琉道。

  “那对他升官有帮助吗?”苏录问道。

  “有的。当今天子重文章,只要县里科举成绩好,大计时自然就少不了‘教化有方、育才有功’的考评,这可是一等一的政绩。以合江的水平,都不用考中进士,只要一科多出两个举人,也能得个卓异,再活动一下,就可以得偿所愿喽。”朱琉对官场这一套门清,可见他确实志在仕途。

  “但出举人不能靠天吃饭,得提前发现人才,悉心培育。”朱琉又道:“等到中了秀才再着手就晚了,因为但凡考中秀才的,都已经打通了州府的门路,用不着再看他脸色,自然也不会算在他的功劳上。所以得从童生开始拔掖举荐,这样考上去了才作数。”

  “这不是汉朝的察举制吗?”苏录不禁咋舌。

  “任何长久存在过的东西,从来不会彻底消亡,只是会换一种形式表现出来罢了。”朱琉长叹一声,又语重心长提醒苏录道:“想要中举,自然离不开个人才华和努力,但也需要家族长辈、地方官员的托举提拔。每一个举人,都不是单纯靠读书读上去的,所以要学会经营自己的举业。”

  “是,学生谨记山长教诲。”苏录忙恭声应下,有了大哥的教训,这番话他格外听得进去。

  “我叔父之所以总是春闱不利,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京城太远,我们家使不上力。”朱子和这孩子是啥都敢说,一点不拿苏录当外人。“好在咱们蜀中这些年文脉昌盛,不光出了杨大学士,还有刘学士也开坊了,这下总算看到点希望。”

  朱琉咳嗽了好几声,才让这个憨憨住嘴。

  但苏录跟着朱琉快半年,听他讲了许多朝中逸闻,知道杨大学士就是杨廷和,而那位刘学士也不是凡人,乃成化十九年的解元,次年又中榜眼、点翰林,跟杨廷和一样侍讲东宫,被称为蜀中双璧的刘春!

  听山长之前的皮里阳秋,他进京应该没少走这两位的路子,但估计是在杨家碰了壁,甚至很有可能跟那位杨神童有了龃龉。不然也不至于每次提起杨公子来都阴阳怪气……

  再结合朱子和的话,估计山长把刘春的路子走通了,而且这二年冷灶变热,可以起锅烧油了……

  要是朱子和知道自己短短几句话,让苏录推想出这么多,估计又要气得翻白眼了。

  “好了上课了,废话到此为止。总之你们好好准备,到时候别给我丢了面子就行。”朱山长打住了话题,并决定以后再讲这些事,一定要避开大侄子……

  “是。”两人忙应下。

  “上回布置的《过宋论》写好了吗?”朱琉问道。

  “写好了。”两人便呈上各自的作业。

  朱琉点点头,先打开侄子那篇,习惯性抑扬顿挫诵读起来——

  “宋之亡,非在兵弱粮匮,祸起熙宁变法,党争酷烈,功利弥漫!靖康之变,金骑渡河,二帝北狩,百年基业崩于一旦……”

  “……或谓‘新法本意救时’,谬也!祖制如养生,安石妄用猛药,致元气大丧!党争诛忠良,士风坏,虽无金兵亦必土崩!嗟乎!宋盛在守成重民生,宋衰在变法轻道德。后世当鉴:治贵稳健不贵骤变,才贵忠良不贵功利。轻祖制、任私党,虽富必亡!”

  长长一篇文章,朱琉一气念完,不禁颔首,看‘缺心眼的侄子’也顺眼多了。

  文章理正辞约,文气一以贯之,且金句频出,不失雄文一篇。

  文章的观点虽然不新鲜,都是南宋君臣的盖棺定论,但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杨慎仿写的《过秦论》他也读过,虽然才气充盈,但同样是陈词滥调,亦无新意。

  当然,要求孩子们有振聋发聩之言,前人未有之见,属实强人所难了。现在让他们所做的一切,就像这仿写古文一样,不过是学习前人、提高自身罢了。

  说难听点,就是拾人牙慧……

  朱琉看一眼大侄子,心道,这么说,这半年子和长进也不小。为什么没啥感觉呢?

  这时他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另一匹……好吧,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朱琉便又拿起另一个货的作品。刚读完了一篇喉咙发干,他便一边看一边端起茶盏,准备润润喉咙再读。

  谁知看着看着动作居然僵住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作业册,茶杯举了好半晌都没放下。

  见叔父一副见了鬼的架势,朱子和不禁好奇,便绕到书案后,想看看苏录到底写得什么玩意儿,能把叔父吓成这样。

  谁知朱琉发现他过来,居然把作业册一合,不让大侄子过目。

  “看看。”朱子和道。

  “不行,退回去。”朱琉断然摇头。

  “文章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朱子和嘟囔道,但还是老实退了回去。

  谁知还不够,朱琉又道:“你先回去吧,你的文章明天我再给你讲。”

  “叔父……”朱子和一听傻眼了,咋,我现在都不配同槽了?

  “啧……”朱琉皱眉挥下手,让他别磨叽。

  朱子和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下,看苏录的小眼神别提多幽怨了。

  苏录依然一脸无奈,自己从来没跟他演过对手戏,这小子演独角戏还上瘾了。

  待朱子和退下,朱琉才把苏录那篇文章拍在案上,定定望着他问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什么话?”苏录问道。

  “就是这些话!”朱琉指着苏录的文章,都不用再看一遍,便印象深刻地复述道: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宋反其道,立国定制。处处以官家稳固为要,军则强干弱枝,兵不识将而将无专权;官则迭床架屋,人浮于职而内争愈炽!”

  “……内耗超防,权斗胜治,困则失救,终殉专制。女真作难而金瓯破,二帝北狩为千古恨,何也?以一家之私凌天下故也!”

  一口气背完了苏录这篇《过宋论》,朱琉苦笑道:“你这文章堪比陈孔璋,我今天原本有点牙痛,看完之后居然好了。”

  “山长夸张了,小子胡乱习作而已。”苏录很有自知之明道:“哪能与《为袁绍檄豫州》相提并论?”

  “文采当然不如陈琳,但这篇文章的‘道’,不是陈孔璋能明白的。”朱琉却摇摇头,定定望着苏录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或者从什么书上看来的?”

  “……”苏录唯有苦笑道:“弟子只能说是孟子教的,从《续通鉴》中看出来的。”

  “真的?”朱琉还是不死心。

  “弟子束发受教以来,从不对师长说假话。”苏录正色道。

  “也是……”朱琉终于放弃了,摸着脑门道:“这偏远山沟里哪会有大贤隐居?整日对牛弹琴,何其苦哉?”

  “山长,我们是人不是牛……”苏录纠正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朱琉摆摆手,正色对苏录道:“那就是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悟性——你这短短三天读史,就悟到了别人从来没悟到的要害,令我多年困惑,一朝顿开呀!”

  苏录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不禁暗暗惭愧,心说我确实是第一次读宋史,但我听过百家讲坛的王老师讲宋史……

  所以自己的历史观,其实是后人反思了几百年才形成的,把朱山长镇住实属正常。

  “而且我看你虽然说的是宋朝,但句句点在了本朝。”朱山长还在那感叹万分道:“我现在感觉,本朝如果不做改变,亦难逃故宋覆辙啊!”

  “我不是,我没有,别这么说。”苏录赶忙发表免责声明道:“弟子真的是就事论事,只说宋朝,完全没有阴阳本朝的意思。”

  “前世之事,后事之师。写文章不就是以史为鉴,以古讽今吗?”朱山长却根本不信他这套,只以为他有顾虑,便笑着为他宽心道:“你不用担心,当今圣上开明无比,不会有人因言获罪的。”

  苏录苦笑道:“但学生真得没有借古讽今的意思,而且本朝与国初相比,也已经发生了质变,跟宋朝没有关系了。跟这篇文章更对不上了。”

  “怎么讲?”朱山长虚心求教。

  为了甩掉‘借古讽今’的帽子,苏录只好解释道:“我听说国家的核心利益是税收,国家设计的底层目的都是为了收税。”

  “这说法偏颇了吧,我大明可是为了防御鞑虏,护佑华夏而创!”朱山长当即反驳道。

  “不过是君王为了保护自己的税源罢了。”

  “呃……”朱山长被驳得哑口无言,终于体会到了当初张砚秋的无奈。

  ps.上一章提到的《宋史质》和《宋史新编》,都是嘉靖年间的书,是我弄错了。我记性不好了还盲目自信,以为写明朝信手拈来,不用查证,结果闹了乌龙,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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