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如观人。」他母亲道。
而她自己的棋风刚强执拗,一如她的为人。
桓煊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胜负已分,这局棋便到此为止吧。」
随随依言收起棋子。
桓煊静静注视着她,这女子屡次让他刮目相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的骑射不错,从棋路中也可看出,有些排兵布阵的天分,」他忽然道,「若是在军中,倒是个可造之才。」
随随心头一凛,难道叫他察觉出什么了?
她自问已将棋力隐藏得很好,即便是桓煊这样的高手,当也看不出她善弈。
她稳了稳心神,微露赧色:「殿下说笑,女子怎么能从军。」
桓煊却道:「并非说笑,大雍是有一支女军的。」
不过并不隶属于朝廷,而是在河朔,这支军队是萧泠在接掌三镇兵权之后用了数年时间建立的,军中女子多是战乱中失去父兄、丈夫的孤贫之人。
当时萧泠组建这支军队,无疑是惊世骇俗之举,便是在河朔军中也多有反对的声音,但在后来的战事中,这支女军骁勇善战,完全不逊于男子,其坚韧不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反对的声音便渐渐销声匿迹了。
在战死沙场前,她的军队和幕府中不乏女子将领和幕僚,亲卫中也多有女子。
桓煊瞥了眼对面的女子,想起她今日马上的风姿,不知怎的又想起桓明珪那厮的「明珠蒙尘」。
他将这念头从脑海中扫出去,揉了揉额角,想这些无谓的事做什么,左右她是不可能再去别处了。
随随听他提到女军,眼皮便是一跳,静待了片刻,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又不似在试探,按捺下心中不安,把棋笥收好。
桓煊道:「这棋枰棋笥便送与你吧。」
随随微怔,不说这些墨玉和羊脂白玉的棋子,便是这张紫檀嵌螺钿的棋枰,也是御用之物,他不是奢靡无度的人,怎么随随便便就拿来赏人,不过横竖她也不可能将这些东西带走,便坦然地收了下来。
桓煊叫内侍收放好,便举步去了卧房。
外头风大雪紧,他自然就留在了棠梨院,两人洗漱沐浴更衣,上床就寝。
桓煊没什么睡意,却难得心绪平静,许是一夜没睡又鞍马劳顿了一天,此时他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从背后搂着她,听着她悠长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宫中的事,长兄的事,小时候的事,走马灯似地在他脑海中闪过,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心地阖上眼睛。
……
东宫正院书斋前,斜风将雪片吹落到廊庑上,渐渐积起厚厚一层。
阮月微穿着绣鞋踩在雪上,湿意侵入罗袜,但她丝毫也顾不上。
太子自那日梅花宴起便以政务繁忙为由,时常宿在蓬莱宫,即便偶尔回东宫,也多在前院歇宿。
虽然他很少召别人侍寝,但阮月微心中依旧忐忑。
今日听说他一回东宫便进了书房,她不敢打扰,按兵不动半日,到人定时分也不见太子那边的消息,这才终于按捺不住,带着亲手熬的参汤来了前院。
太子代皇帝理政,前院书房有很多朝奏文书,本来阮月微是不该踏足的,但侍从们都知道太子对太子妃爱如珍宝,平日她随意出入,没人敢拦着。
内侍打起帘栊,阮月微从疏竹手里接过食盒和一卷书轴,一个人走进房中,让婢女等在廊下。
太子见了她,并不如往日那般温情脉脉,只是抬起眼道:「你怎么来了?」
阮月微有些委屈,不过面上不显,温柔道:「妾听闻殿下政事繁忙,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用晚膳,所以熬了些参汤送来。」
太子道:「有心了。」
顿了顿又道:「让下人送来便是,何必冒雪前来。」
阮月微怔了怔道:「妾也想看看殿下。」
太子面色稍霁,皱紧的眉头舒展了些,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捧起她双手:「你看,手这样凉,你身子骨弱,受寒怎么办?」
阮月微见他又恢復了往常的态度,心下稍安,又道:「上回梅花宴上,宾客们作了许多诗,妾这几日閒来无事,叫人将诗抄写成卷,又加了批註,请殿下过目……」
太子雅好章句,她平日总是用诗文投石问路,一向屡试不爽。
然而这回太子却兴致寥寥,只是道:「先放着吧,孤眼下还有别的事。」
阮月微扫了一眼书案,上面干干净净,并无奏疏,方才她进屋时,太子也只是坐着无所事事罢了。
她心下越发委屈,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殿下,妾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太子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你别多想,前些时日朝中事多,让你受冷落了。」
阮月微觑了一眼太子,见他神色疲惫,小心翼翼道:「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太子道:「无事,前朝的事与你不相干,你安安心心的,若是寂寞便召闺中的姊妹、朋友过来陪你消遣,孤有空便来陪你。」
阮月微道:「是妾僭越了,妾只是想替殿下分忧。」
她由太后教养长大,一开始便是衝着太子妃之位去的,熟习诗书,涉猎经史,自问眼界学问不逊于进士翰林。
太子仍道:「你身子骨不好,不能多思虑,这些事便别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