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对外不提生辰的事,只说岁除赐宴。」
她悽然一笑:「抱歉,妾弥补心切,矫枉过正了。」
皇帝道:「这些年的确委屈了这孩子,该当好好庆贺一下。」
他想了想道:「只是岁除将至,赐宴百僚来不及准备,不如就叫上宗室一起热闹热闹吧。」
皇后道:「多谢陛下成全。」
她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对了,萧家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皇帝未曾料到她会这样心平气和地提起萧泠,不由愣住。
皇后淡淡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妾说放下,自是全都放下了,那么多年前的事,难道我还迁怒她?小时候她入宫觐见,我一见她便很是喜欢,难怪烨儿钟情于她。」
她神色黯然:「若当初不是我执意阻拦,说不定……」
皇帝忙打断她:「当年的事不能怪你,也是孩子们胡闹,烨儿堂堂一国太子,怎么能放下储位去河朔,你也是为了他着想。」
皇后掖了掖眼角:「当年未出阁时,我与苏夫人也是时常来往的,怎么说都是故人之女,她难得入京,我这做长辈的不该避而不见。」
顿了顿道:「何况她还是三镇节度使,便是为社稷考虑,我身为皇后也该以礼相待的。陛下担待容忍我这些年,我也该为陛下考虑考虑。」
皇帝不由动容:「你能将以前的事放下,朕比什么都高兴。」
皇后又道:「那孩子在京中没什么亲故,大节下孤身一人在驿馆过总不像话,倒显得我们待客不周,岁除宴不如叫她同来吧。本来我也打算择日召她进宫见一面。」
皇帝思忖片刻,颔首道;「也好。她也不算外人,且和大娘似乎颇为投契。」
皇后道:「帖子由陛下来下还是由妾来下?」
皇帝想了想道:「她毕竟是外臣,还是由朕下吧。」
皇后点点头。
两人一时无言,相对用了一碗茶。
皇帝忽然想起什么,无奈地笑道:「对了,三郎也老大不小了,朕催他娶妇,他只当耳旁风,你可要好好劝劝他。」
皇后脸上现出忧色:「三郎当初属意阿阮,我却替二郎定下这门亲,他一定还怨着我。」
皇帝眼中掠过一抹迟疑,到底没将三子为个外宅妇不愿娶妻的事告诉妻子——他们母子关係好不容易缓和,知道这些事说不定又恼了。
他含糊其辞道:「慢慢来吧。」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寺尼送了晚膳来。
皇后道:「妾这里只有素斋,委屈陛下。」
皇帝道:「只要能同你一起用膳,便是日日茹素又何妨。」
他放下玉箸,深深望着妻子的双眼:「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皇后避开他的视线:「陛下再容妾考虑几日。」
皇帝点点头:「好,好。」
……
小新岁一过,长安城中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除旧迎新。
齐王府中,高迈和高嬷嬷等人也开始张罗着过年——因为齐王「痛失爱侣」的缘故,王府众人已有三年不曾好好庆贺过。
既然鹿随随是萧泠,萧泠还活着,自然就不必顾忌了。
这一日桓煊晨起,见门户上画了虎头,贴了「宜春」帖,插了桃枝,恍然意识到又是一年年关将至。
他从来不喜欢过年,何况因为萧泠的缘故,又添了几分不堪回首。
他拔去桃枝,揭下春帖,向那威风凛凛、目光炯炯的虎头瞪了两眼,便打算去后园中练刀。
刚出院门,便见高迈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殿下,殿下,东内有中官来传话。」
宫里三天两头有中官来传话,不是什么稀罕事。
桓煊挑了挑眉道:「出身么事了?一惊一乍的。」
高迈道:「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王总管。」
他顿了顿道:「是来请殿下过两日去宫中赴岁除宴。王总管还带了皇后娘娘给殿下预备的生辰礼来。」
桓煊怔了怔,淡淡道:「我知道了。」
皇后送来的生辰礼足有两大箱,金玉器玩,异宝奇珍应有尽有,礼单写了长长一卷。
中官走后,高迈和高嬷嬷等人都难掩喜色,高嬷嬷指挥着下人将皇后赐的珍宝入库,时不时念一句「阿弥陀佛」。
在他们看来,皇后娘娘终于幡然醒悟,母子俩终于可以放下这些年的心结。
高嬷嬷眼中泪光闪烁,喃喃道:「殿下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高迈也红了眼眶:「谁说不是呢。」
桓煊知道两个忠仆真心实意为他高兴,不愿泼他们凉水,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连礼单都懒得看一眼,待中官一走,便提着刀去了后园。
平日他晨起习惯练半个时辰刀剑,然后回房沐浴更衣,今日他在后园中练了两个时辰,直至筋疲力竭方才回到院中,径直走进净房,将整个人没入水中。
池水温热,可他只觉浑身冰冷,一直冷到了心口。
皇后示好,身为儿子却不能不领情。
岁除当日,桓煊一早入宫,先去向皇后请安。
两人上回见面还是淑妃死的那夜,皇后那晚说的话犹在耳畔,但两人都仿佛已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年的冷落、怨恨,仿佛从未存在过,母子俩的关係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客套又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