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邀请展,所以参加的都是省书协的主席团成员以及中书协的会员。覃父没有资格入展,名气也不够,手里没有观展的邀请函,和覃松雪一样拿的都是四块钱一张的门票。
陈建国已经来看过一次,不过上回是跟着一堆当官的走马观花,看不出什么名堂。这次有覃父在,每走到一幅字面前,都能滔滔不绝地扯出一大堆相关的书法知识和文人野史,因此十分有趣。
陈安国也附庸风雅了一回,老二陈建军平时没事也喜欢写写字,对几幅字颇为喜欢,覃父做了个顺水人情,说自己写了一幅用绢临的《蜀素帖》,还有一幅牡丹图,因为装裱了不好带,回去之后就寄过来。
陈建军喜出望外。
来之前老大陈建国本来想买幅字回去,但听覃父说要送一张牡丹图也就作罢了。
“这个写的是什么,字跟鬼画符一样,我没觉得这个字好看到哪里去。”陈父刚说完,就被陈母尴尬地拍了他一下。
覃父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市展级别以上的比赛很多人都以篆书和隶书为入展的突破口,写这种两种字需要非常深厚的功底,但这两种字写出来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秦小篆还好说,规规矩矩地像铁丝一样布在宣纸上,扫一眼过去非常赏心悦目。但大篆或者更久远的砖文、甲骨文,写在纸上就如同鬼画符,就像普通人去看抽象派画展一样,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上面的美。
覃父深以为然,也不多做解释,但延长了在楷书和行书作品面前停留的时间。
覃松雪和陈恪之两个孩子一向被当成宝贝似的,关在家里不带出去,以至于一次展览都没去过。覃父觉得两个孩子年纪小,便很少给他们看书协出的现代书法作品集,一是因为很多展览路子野,怕把他们风格带偏;二是他们功底还不够,看不懂作品的内涵。这次两个孩子算是见了世面了。
不得不说覃父把覃松雪教育得很成功,平时特别闹腾的覃松雪在看展览的时候特别老实,经常问一些问题,譬如这一笔是如何写出来的,那幅字的空间安排有什么讲究,这个人的风格又是杂糅了哪几家。覃父都一一耐心地回答了。
“爸爸,那是什么?”覃松雪指着其中一幅八尺对联。对联原本就有两米多长,又是立轴装裱,足有三米四高,站在它面前只觉一股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好大王和张迁一派的,还有汉简帛书。”覃父觉得这个线条风格流派好像在哪里见过,看了一眼作品的左下角,果然是个比较眼熟的名字,中书协会员,省城书协副主席。
都是些来头不小的人。
再过十年,覃父笃定自己的作品也会出现在这样的展览上。
“师父,名家都是练隶书为主吗?”陈恪之想问的问题基本上都被覃松雪给问了,索性一直保持沉默,转了一圈后才提出心中的疑问。
“也不能那么讲,还有大篆和草书杂糅的,还有砖文……你看对面那幅,就是用徒刑砖笔法写的草书。”
“徒刑砖笔法是什么?”
“一种形式,直接刻在砖上的字体,秦汉时期比较多。因为很多都是直接用刀刻,没有在上面写,所以字形很多变,没有固定写法。你看,这个字的风格是不是看起来像个原始人?”
不修边幅,犹如原始的舞蹈。
覃松雪点头,明白了。
“现任书协主席是隶书和行草最好,他非常推崇隶书,这也有一定的影响……隶书确实能体现以一个人的功底,但无论哪一个名家四体都没有短板,你仔细看这幅字的笔画,除了隶书还有魏碑痕迹,这一笔则是来自篆书。这次回去你先把楷书放一放,练小篆基本功。”
“你以后写字,要楷书篆化,不能篆书楷化,知道吗?”
覃松雪插嘴问:“爸爸,那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在你写楷书的时候要加上一点篆书的笔画,颜真卿写的‘明’字就是带了小篆笔画的。但是你写篆书的时候就不能带后来有的楷书笔画,隶书也属于楷书,如果这样写出来你的字一下子就被拉低了档次,清楚了吗?”
覃松雪:“隶书怎么也是楷书呀?”
覃父:“四体当中是没有楷书这种说法的,楷书就是那些写得方方正正的字,最早的就是隶书。”
覃松雪和陈恪之点头表示知道了。而且陈恪之明白他练字已经要步入正轨,不再是涉及些皮毛。
“爸爸,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学篆书呢?”覃松雪问。蝈蝈学了五年才接触隶书,而他自觉学书法还没有蝈蝈那么悟性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认真些就早一点学。”
“篆书?覃先生,那个是清小篆吧?”老二陈建军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幅六尺对联。
“嗯,学的邓石如。”覃父回答,然后转身对陈恪之道,“先别碰清小篆,学秦代李斯的。”
陈恪之点头。
如今书画界越来越推崇一个“古”字,越古朴就越纯正,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杂糅历代书法名家风格集大成,自成一派,每一横都有渊源,每一竖都有根据。
邓石如、吴让之的作品已经是清代时期,个人风格浓郁,并不适合初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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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笔下丹青请大家收藏:(搜猫阅读soumal)笔下丹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覃先生懂篆刻吗?”聊到邓石如,陈建军自然而然地提到了这个话题。
“一般般。”覃父谦虚道。
“覃先生真谦虚。看来我以后要印章就来找你做生意了,覃先生?”陈建军只会提笔写几个行草,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学篆刻,但又因为喜欢,所以买了很多篆刻的书籍,平时也经常买些石头放在家里收藏。
有名的篆刻家要价太高,陈建军觉得不值,参观完这次展览,他对覃父有了大致的判断,知道覃父是有真才实学的,于是把目标放在了覃父身上。
“哪里哪里……陈律师太抬举我这个写字的了,说什么做生意,刻个章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只管跟我说就行。”覃父摆摆手。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陈建军也没有推辞,“覃先生,你把我手机号记着吧。”
“手机号?哦……行……”覃父从裤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电话簿和圆珠笔。
陈建军报了一串号码,覃父抄下来:“我们家只有座机,号码是xxxxxxx,加S市区号。”
展览上有些字已经被订出去了,基本上都是五位数的价位,有些人写得并不比覃父要好,但覃父的字却远卖不起这个价。
他覃柏安甘心吗?
去年他看到中国美院在高研班招生的时候欣喜若狂,觉得他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由于黎家二老的缘故,黎兴敏的经济情况并不好,所以他一开始没告诉她,只自己偷偷凑学费,而他正准备坦白时,黎兴敏却先告诉他,她要去省城挂职了。
这个消息要是放在以前,他铁定十分开心,可如今却像一道晴天霹雳。他本打算读完书就回来成立工作室,利用自己的人脉把覃松雪和陈恪之推出去,书画界的政界军界的高官都很多,结识之后还可以为黎兴敏上下打点。
但是黎兴敏要走,组织部已经下了通知,是铁板钉钉的事,也是她一辈子的前途。如果他们两个都走,只有五岁半的覃松雪怎么办?
纵有万般的遗憾又如何?他不可能为了书法弃自己的家庭不顾,父母死得早,这个世上他只有黎兴敏和覃松雪两个亲人了,这个家庭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他只能放弃去进修的机会,把大好的前途拒之门外。
覃父在覃母走后的第一天晚上抽了大半夜的烟,再等几年吧……或许一切都会好了。
吃饭的问题仍然是陈家这边解决的。
这顿饭仍然属于家宴范畴,所以陈建国没有点太贵的菜。
覃松雪对一道羹印象很深刻,是白色和绿色交织的做成的太极造型,上那道羹的时候吵着让陈恪之把上面的两个眼舀进碗里,尝了一口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回到宾馆的时候他仍然在想,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问他爸他妈也没能解答。
晚上睡觉之前覃母问覃松雪:“球球,你觉得陈伯伯过得怎么样?”
“哪个陈伯伯?大陈伯伯还是二陈伯伯?”
“两个都是。”
“嗯……我觉得他们都蛮好的,可以吃好多好吃的东西,还可以去好玩的地方玩。”覃松雪认字虽多,但用形容词的水平停滞不前,想了半天只能憋出一个好。
“你长大想和他们一样吗?”
“嗯。”覃松雪毫不犹豫。
“那就认真读书吧,考个好大学,和陈铭哥哥一样。”覃母语重心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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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好大王:隶书,全名《国冈上广开土境平安好太王碑》,中国东晋时期高句丽第19代王的记功碑。
张迁:隶书,《张迁碑》,又名《张迁表颂》。
书法中的四体指正、草、隶、篆。正包括唐楷、魏碑,草书包括狂草、小草、章草,篆包括甲骨、钟鼎、石鼓和小篆。
徒刑砖笔法写的草书,蔡梦霞老师作品:
隶书-张迁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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