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很快就到了。
按照惯例, 大朝会中, 先是天子接受诸臣朝贺,而后检阅各地朝集,最后举行规模浩大的群宴。其中朝贺也有顺序:第一宗室诸亲, 第二文武百官, 第三才轮到外国诸藩。大臣不同礼仪也不同, 相当繁琐复杂。
总而言之,大朝会一年就冬至和元日这么两回, 要多隆重有多隆重, 要多麻烦也有多麻烦。考虑到元日之前还要通宵守岁, 加上大概率的赐宴, 一年最累朝会的名号非它莫属。
甭管这次累不累,至少这次有人帮朕分走诸臣的注意力——雍蒙的模样都能把朕吓一跳,更别说其他人。宗室朝贺的时候还好,等轮到文武百官朝贺时,众人莫不悄悄打量他:一次不够还得看第二次,强忍着不倒抽冷气, 仿佛都怀疑自己眼花。
无缘无故病了三月已经很古怪, 现下看起来还是大病, 怎么能不叫人侧目?
大概只有雍蒙自己和谢镜愚没表现出什么异常。雍蒙在病中还把吏部最麻烦的事——今年诸王的考核——给做了, 就差让宋远道给他自己打个不合格;没人有办法说他的不是, 他当然也用不着心虚。至于谢镜愚, 他依旧是老样子:垂眉敛目, 谁也不多看, 仿佛这次朝会与以往几次没有区别,金殿上的暗潮汹涌也不存在。
说到暗潮汹涌,朕肯定诸臣都还记得他们两人翻脸的事。然而谢镜愚和雍蒙的位置一前一后,谁也不看谁,估计要令八卦群众失望了。
朕坐在殿中最高处,底下情形一览无余,心道现在平静、等下群宴必然有好戏看。但等到检阅朝集时,朕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走了——
朝集,类似岁贡,相当于地方政府一年的工作业绩。负责此事的朝集使不说品级最高,也是相当重要的职位。而今年陇右道叠府的朝集使姓党名渊远,正是党和的长子。
看见他,朕总算明白谢镜愚所谓的“诸位在外的将领都给陛下带了不少好物”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党和先把夫人小女安置回兴京,现在又让儿子在朕跟前露脸;他带的好物本质上是忠诚,确实是朕喜欢的。
既然朕喜欢,不说投桃报李,怎么说也得给个回应。朕稍稍想了想,很快打定了主意。
待到近午,各地朝集总算告一段落。宴席早就准备好了,矮几长案以及珍馐佳肴流水般地送到殿上,外头广场也一样。照旧是朕先说贺词,诸臣轮流称贺,而后再开始饮宴。
因为朝贺时注意到的情况,朕也忍不住悄悄观察谢镜愚和雍蒙两人——毕竟朕的各八十大板面上是打完了,可结果如何还尚待验证。此种宴席向来是诸臣互相套近乎的大好机会,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些端倪。
可出乎朕意料之外,先采取行动的竟然是惯常按兵不动的人——
酒还没过三巡,谢镜愚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以他的职位,需要主动起身敬酒的对象理论上只有朕和其他两位宰相,但从方向判断,他目标相当明确,就是雍蒙。
金殿上原本到处是觥筹交错的动静,然而见得如此,人人都不免分神留意他俩。虽然大伙儿假装还在做自己的事,可四下里倏然安静不少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镜愚走到雍蒙桌前三步远的地方,抬手致意。“魏王殿下。”
雍蒙早就注意到了他。此时谢镜愚开了口,他就顺势站了起来。“谢相。”他回以致意,礼仪同样完美。
“魏王殿下如今可大好了?”
雍蒙微微一笑,一如他之前对朕那般。“有劳谢相担忧,小王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谢镜愚便露出松了口气、还带着点欣慰的神色。“那真是陛下之福,社稷之福。尤其,殿下病中仍然不忘本职,真乃我等楷模。”他说着举了举酒杯,“谢某在此敬殿下一杯,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谢相如此褒奖,小王真是受宠若惊,又何谈嫌弃呢?”雍蒙笑道,也举起了酒杯。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各自饮尽杯中酒,最后还相视一笑。
……装模作样地哥俩好也就罢了,相视一笑?
朕懵得差点忘记朕也在喝酒。等到雍蒙坐下、谢镜愚也回到自己座位上时,殿上还静默着,显然大伙儿都和朕一样,被刺激得目瞪口呆。若是此时他们的心情能够具现化,朕估计肯定是一整排的呐喊——
说好的谢相和魏王翻脸呢?什么也没听说,只是三月不见,他们就和好啦?!
肯定也有大把的人怀疑他俩在逢场作戏。事实上可能正是如此,但于朕而言,朕从不奢望他俩真的建立起什么深厚情谊;只要面上过得去,干活的时候不要互相拖后腿,朕就相当心满意足了。
想到这里,朕明白过来。谢镜愚是故意的——
他知道雍蒙为何有心病,他也知道朕对此的想法。况且,他向来不赞同朕对雍蒙放的狠话。于是,他在这种对抗里率先服了软,给雍蒙台阶下。雍蒙也不傻;谢镜愚这么做不仅省了他的事,还顾全了他的面子。只要雍蒙不致仕,那么,同为臣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一直杠下去;他到哪儿找比这更好的和解机会?
朕不免多看了谢镜愚两眼。但他这会儿又开始摆他那副不动如山的架子,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做。他明面上确实没说示弱的话,只是慰问了下雍蒙;可实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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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万人之上请大家收藏:(搜猫阅读soumal)万人之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就在朕开始觉着朕让谢镜愚受委屈的时候,雍蒙复又起身。众臣还没从刚刚的震惊里回过神,就继续震惊地目送他不疾不徐地走到谢镜愚桌前不远处,而后把谢镜愚刚刚做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端得是完美无缺、毫无破绽。
当然,雍蒙没用疾病这样的借口,而是说谢镜愚兢兢业业、时常值宿,自己一请假就三个月,和他一比实在是于心有愧,以后定当效仿云云。这酒谢镜愚自是喝了,又客气了几句。
见他们俩有来有去、挺像那么回事,朕的腹诽简直就要突破天际了。说你俩是影帝你俩就真是影帝啊?后世到底欠你们几座影帝奖杯?
也许是朕吐槽得太厉害,半晌才回过神。但不回神则已,一回神朕就惊了一惊——
为什么朕面前突然多了好几个想要敬酒的大臣?而且,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也望着朕这头、满脸跃跃欲试?
……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转折么?
朕狐疑着,一边应付面前的大理寺卿,一边下意识地去看谢镜愚。他这会儿倒是没装死,而是望着朕,眉眼间笑意微微。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朕读得出,他对现在的情况相当满意。
满意?满意什么?他知道朕不爱喝酒,不是么?
朕愈发狐疑,不免再去看第二个风向标——阿姊。而后朕发现,阿姊面上表情几乎同谢镜愚一模一样;如果一定要说有区别,区别就是她的自豪更明显,就差在脸上明写“我的皇弟如此英明神武你们不服也得服”了。
见得如此,朕没费神再去看王若钧。事实昭然,诸臣这是把谢镜愚和雍蒙和解的功劳都算在朕头上了。一个重臣,一个亲王,被朕于无声处不知不觉地摆平了——
这样厉害的顶头上司不该敬酒顺道奉承么?
当然要敬,不敬才是傻瓜啊!
朕能读懂他们的心态,也不能违心地说不享受这种崇拜,然而腹诽还是忍不住——虽然朕立志做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但这个真的不关朕的事!朕没安排他们互相敬酒、还一笑泯恩仇的桥段,他们是自己讲和的,你们真的必须得信!
可不管怎么说,雍蒙愿意借坡下驴还是令朕松了口气。朕估计他心里还有些残余的症结,但既然他仍旧决定留任吏部侍郎,这事儿就还有挽回余地。毕竟,人心是会变的;只要好好应付,朕不信他会惦记朕这棵歪脖子树一辈子——
当然,朕从不妄自菲薄,歪脖子树只是对雍蒙而言。
好容易捱到群宴结束,朕回到寝殿,倒头就睡。因为喝多了酒,第二日又是假期,刘瑾忍着不叫朕,直到朕辰时自然醒。等洗漱用膳完,外头就递了信进来,说党将军带着长子求见。
来得还挺快,朕顿时一扫之前的精神不济。“宣!”
党和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唯一一次兜圈子还是上次拐弯抹角地希望朕给他的女儿找个好婆家。今天他觐见,倒也没催婆家的事,而是把今年陇右道的军情详细汇报了一遍,党渊远则帮着补充一些具体之处。
朕仔细听着,不时点头。等他说完,朕也差不多对回纥近来的动静有所了解。“稍后朕会召见慕容将军,”朕这么告诉党和,“等听过受降城的情况,届时朕再一起做安排。”
党和立即赞同道:“臣也正有此意。毕竟北疆防线极长,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自己确实要先通气。”
朕又点了点头。“若有必要,朕会命诸位大将军入甘露殿朝议。”
因着正殿中的地图,甘露殿朝议基本等同于要大动干戈。党和再清楚不过,深深躬身:“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是臣之幸。”
“你和朕之间,就不必说这样的话了。”朕摆了摆手,跟着想到了朕之前的计划。“朕听闻,党将军这次带回来的年轻人不止渊远一个?”
党家父子对视了一下,而后党渊远向前一步道:“承蒙陛下垂询,是有几人随臣一同进京。因着年纪相仿,名为臣的亲随,实为臣的友人。”
“渊远倒是没有架子,很好。”朕肯定,又问:“不知你和你的几位友人,击球玩得如何?”
“回陛下,击球乃军中必练的强身健体之术。臣不才,自认技艺尚可,至少于叠府军中尚无敌手。”
“如此甚好。”朕又夸了他一句,“既如此,过几日与朕的左右千牛卫切磋一下如何?”
“陛下想要观战?”党和好奇地问了一句。
朕瞧了瞧他。“难得人人都在,自然是越齐越好。朕想着,朝中七品以上的官员都来观摩一二,再准五品以上的官员携带家眷。”
听到家眷两字,党和目光微微一晃,显然明白了朕的真正意图。“陛下所言极是。恰逢年关,君臣同乐,也是理所应当。”
见得如此,党渊远自然不会拒绝。“谢陛下垂青,臣就大胆献丑了。”
开头相当顺利,朕不由莞尔。媒人该做的朕都做了,就看朕的大侄子给不给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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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晚了,不好意思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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