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刍狗 第85章 土庙

伊仙臣自西海回去向掌门大师兄述职。

姬龙微并无意外他打退寇荡、停止京都和啸隐丐市的冲突，但在他叙述聂百花石像被击碎，黑虫尽出吃光灵植后，掌门师兄脸色骤变，狠狠捏碎黑甲毒虫。

“修真界天灾恶虫！”

姬龙微起身瞪视金剑下的洪炉大冶地图，沉眉道：“护山大阵开启，在洪炉大冶出入检查戒严，不得由一只灾虫进来！”

金剑发出明光照耀地图，姬龙微沉眉遥看立起的结界。

伊仙臣拿着碎裂的虫尸，困惑的离开门主室。

他去百草园找刍狗，见一个智士弟子在门口和小师叔说话，今天是发月例灵石的时候。

智士弟子向园内张望，问：“好师妹在哪里？这些灵种和灵石交给她。”

小师叔伸手，“我不是园主？”

智士道：“卫师叔自省吧！分配的物资交到好师妹手里，百草园每日有变化，眼看着条理丰盛起来；交到师叔手里，只有酒坛子多出来一堆。”

那弟子捏住储物袋往里叫：“好师妹！好师妹！”

伊仙臣问，“‘好师妹’是谁？”

小师叔说：“你那个哑巴老婆啊。”

伊仙臣蹙眉：“她不是哑巴，我会治好她。”

智士弟子吃了一惊，“二师兄的老婆不是崔......”

男修流露几分失望。

伊仙臣微笑道：“将储物袋给我，我转交给她就是。”

智士弟子掩盖沮丧的道歉：“是我唐突了，原来她是二师兄的内人，难怪如此能干.....”

小师叔哈哈笑，伊仙臣看那男修弟子离开，转头认真的问：“刍狗在这儿？”

“出洪炉大冶了。”

伊仙臣变了脸色，猛然抓住她臂膀，“你怎么能让她出去！她、她......”

小师叔不快道：“她一个大活人，用心帮我打理百草园，我关着她干什么？”

“她会跑走！”伊仙臣激动不安，“我会找不到她！小师叔，她在这里，总共只多少天？”

小师叔反按住他的手，“放心吧，她会回来的！我去看过她做的事，难怪你喜欢！”

伊仙臣只着急质问：“她去哪里？”

“东边千里外有座叫‘太平村’的凡人村落，”小师叔说，“你正常样子说是接她回来，不要紧跟盯住，好像看犯人一样，让姑娘害怕讨厌！”

伊仙臣根本没听到后面，知道人在哪，呼啸一声早就飞走。

小师叔白眼：“这个笨蛋！”

伊仙臣来到一座村庄，他俊秀如明月美玉，华服挺拔玉剑通透，好一副剑仙模样，一进村落惊为天人，被凡人围观询问。

他神识扫遍村庄，虽然笑言来找妻子，但拳头不由握紧，他知道刍狗要为东摩族索债复仇，但是爱恋得更不能忍受她离开。

刍狗布衣布裙坐在一片繁茂菜地边，几个农妇围着她说话，接过她用蒲叶包的新种子。

伊仙臣如释重负，快步向她过去。

刍狗吃惊的看见他。

伊仙臣定了定情绪，对她笑道：“是百草园发你的薪资和种子，我送来给你。”

刍狗把储物袋放进袖子，农妇和美剑仙对视就脸红，伊仙臣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农妇笑：“黄家媳妇，他是你家兄弟？”

伊仙臣立即问，“黄家媳妇？”

她嫁过人？

他虽然开始说不在意，但后来在玄牝中决意不放旧情，心里觉得不是滋味，泛起一阵怒意。

农妇同情叙述道，“那年太平村闹鬼，我们都搬出来跟朱道士逃走，唯独没见黄家媳妇和男人，再见的时候你就哑了，男人没了......”

伊仙臣仔细听，盯住刍狗的表情，努力按压不甘的心情。

这时有两三个村人从刍狗身后的屋子出来，笑道：“咱们给土地娘娘上香了，保佑地里风调雨顺，一定要丰收。”

刍狗朝他们露出笑容。

几个小孩子跑来和村妇母亲团聚，刍狗蹲下身拿出香给孩子们，指身后的黄土屋。

村妇对孩子说：“你们也去拜土地娘娘，保佑长大会读书，干活有力气......”

伊仙臣愕然。

刍狗也并不想让他看到这里，没想到伊仙臣去西海战斗，会回来得这么快。

伊仙臣走进那间黄黏土翻砖的自建土屋察看。

这间土屋原来是个不大的庙，算不了华丽，但是打扫得干净，铺布的供台有个刚点起的香炉，烟气寥寥后面是一座真人大小的女子木像，伊仙臣怔住，那座木像雕刻得简单，但是是东摩女人形象。

木像手里有一只轻盈可爱的木头小鸟，身侧有一头憨厚忠实的小牛，全是手工雕刻。

这是他没有见过的神像。

伊仙臣回头看刍狗，她目中暗流涌动，正垂下眼眸看磕头叩拜的村妇和孩子们。

村妇拿出铜板同情道，“黄家媳妇，你给我们种子，我们给香火钱你，黄哥没了，你好好过，咱们是熟识的乡亲，有空去我家说说话。老夫子过世有几年了，走前还念叨想吃你做的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刍狗拿过铜钱放进一个木盒里，手掌合住，对着装入东摩族信仰的木像跪拜。

叫它土地娘娘也好，当成保佑孩子的神仙也好，她置换声音维持住的东摩的信仰，需要有人记得，需要人的信愿让它持续和恢复。

山嵋和长林死后成鬼，被东摩族收容滋养成为英灵，他们一样需要信愿来加强鬼身。

刍狗在心里祈祷，一遍遍念着东摩族存留的微弱记忆。

我记得你，东摩族的灵魂和记忆，存活下去，延续下去......

她身旁有人扑通跪下。刍狗睁开眼睛，闻着伊仙臣散发的檀香气味，他朝简陋的异族木像下跪，在这座小庙里闭眼祈念。

他来拜什么？

他是仙门的剑修，如果要祈祷许愿，也是飞升成就的仙门武神才对。

刍狗意外的停住，伊仙臣拜完东摩像，看住她说：“我许的愿望，会实现么？”

她没有回应。

伊仙臣起身问，“你在这里建庙，为什么？”

刍狗数香台上的香数目，拿出供台上的本子看上香人的记录。

进来庙里的不到十人，也就三五家的样子，乡人大概怀有朴素的愿望，不认识不知道来历，但是有拜有保佑，就来结个缘。

伊仙臣微笑问：“黄家哥哥是谁？”

她皱眉回应，从神像后面抱住一块雕了一半的木头，是黄狗的下身。

狗木雕的里面挖空，刍狗拿出一罐骨灰往里面倒，伊仙臣愣住。

“你那只.....那只公狗妖？”伊仙臣握拳，“你！你跟狗妖——”

刍狗搬出另一个雕好的狸花猫木像放到女神像右侧，开始刷漆上色。

伊仙臣犹疑不定，看她安静专注的收拾猫木像。

她一笔笔涂出狸花灰毛上的深色纹路，点上眼珠和胡须后，刍狗的眼睛红了。

狸花猫做成后，刍狗转头去刻大黄的木头脑袋，伊仙臣按住她的手看上面的刀口伤痕，蹙眉道，“我来做。”

我比不过一只简单的狗？

几十年后，她不再用木头雕琢情人的形象，她雕刻自己的信仰。

雕成的黄狗和狸花猫一左一右搬到小庙门口，像看门蹲守的两只小兽。

伊仙臣开口，“我派人为你守庙，什么时候回去？”

刍狗犹豫想了一阵，竖起三个手指。

伊仙臣问：“留三天？”

她点头。

刍狗坐在一手搭建的小庙里，等到天黑，往上香祈愿过的村人家里去。

伊仙臣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刍狗在无人时进入田地，为农人收拾粮食菜植。

他吃了一惊。

她埋头调制土壤，改善肥料，除虫去坏。

伊仙臣不染尘埃的靴子踏进农地里，声音颤抖，“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村人向东摩女神许下关于土地的愿望，她在深夜里偷偷为他们完成！

刍狗手指沾着泥土，比了个禁音的声音，怕惊醒睡熟的村人。

他心疼的屈膝到刍狗一样的位置，“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帮你......”

她告诉不了，只是静静的看他一眼。

她行的道，和武道剑修就不是一类。

况且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做的事，只能说没有办法的被剑修追踪过来。

东摩的神灵失去力量和信众，那就只能由她代替它施下庇护与恩惠，取得人的信任与信愿。

她做不到得到修士的尊敬，自己做到的是去满足农夫农妇们，凡人数量更多，他们相信起东摩女神带来饱腹与丰收，就会记住它尊敬它，它会成活存续得容易很多。

第三天白天，孩童在门口摸狸猫和大黄狗的木像，村里最美的母花犬闻到大黄骨灰的气味，围住木像呜呜叫着摇尾巴，迁徙后的新太平村村长踏进庙里来，刍狗拿香给他，村长没有接。

村长说：“有人说你的土地娘娘是邪神，没有这个样子的神。”

老村长开始劝说道：“你家遭了难，也没见你当初收养的两个孩子了，可怜是可怜，但别乱信东西，带回村里害了大家，村里给你介绍新男人吧.....”

刍狗目露哀愁。

她身后走出一个如剑仙的美男子。

剑修气质不一般，村长立即敬畏起来，伊仙臣笑：“老大爷，你们的菜难道长得不好？”

“这个土地娘娘，不是咱们中原人的样子啊！”

伊仙臣说：“因为它是更古老的神。我们的衣冠不过这几百年的样式，改朝换代了也会变化，后世人再看我们，同样觉得不一样。”

刍狗抬眼。

村长便道：“那是我们不晓得，看不到几百年前，也看不到几百年后......不过这衣服还是得换换，跟本土人太不像了。”

刍狗点点头。

村长走走，她爬上台搬等身的木像，伊仙臣伸手轻松取下，“你要改掉东摩衣冠？”

刍狗点头。

伊仙臣默然一阵，笑了笑，“我真的喜欢你。”

对不起。

刍狗改刻木像去，一只黄色小狸猫喵喵的探进门槛，看到干活的女主人，谨慎的悬住迈进的脚，垂搭平两边的毛耳朵。刍狗拿出水碗和小鱼喂它，伊仙臣十分柔软的凝视她们。

她改完女神像，看伊仙臣闭目打坐，已经练功去了。

她就偷摸出去庙外，从心里拉出妘婠，交代小庙让她照管。

伊仙臣的眉毛动一下。

妘婠在土墙外依恋的抱紧她，“族长，我不想一个人在族外。”

刍狗透过窗看看庙里剑修沉坐不动的身影，继续跟她比划说有人来陪她。

她安抚妘婠一阵，先进供养东摩族灵魂的小庙，按约定时间跟伊仙臣回洪炉大冶。

伊仙臣若无其事的扶她上飞剑，“下次我送你来。”

他顿了顿，眼角余光见到墙后躲避的妘婠，“你知道太平村这个地方，起过魔灾么？”

刍狗摇头装作不知道。

伊仙臣的面孔转向别处，玩笑似的说话，第三次问起：“你的狗妖丈夫如何死的？”

刍狗茫然。

妘婠眼巴巴的看着族长和剑修不见，搬迁的太平村村外氲起一道黑烟，身形高大的长林背刀枪走进来。

妘婠说：“今天许愿的那几亩田，记在供台的册子上了。”

长林点头接手，夜晚去催发凡人的土壤。

黄色小狸猫畏畏缩缩望着出现的陌生魔修，长林目露怀念，掏出一颗修为丹喂给它。

回到洪炉大冶，刍狗进入百草园去种新灵植，伊仙臣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小师叔抱着酒坛子坐在他身边。

卫师叔笑道：“你都看见了？这姑娘心地好吧？是你的福气！”

伊仙臣神情十分温柔，接着对横亘于刍狗之间的东摩族仇恨悲伤悔痛。

“只要在她身边，我就觉得安静充实，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重要和不重要的事等我，不需去挂记分辨、奔波劳心。”他悠悠倾诉，“小师叔，我从在药山那时就知道，她是我的玄牝。”

小师叔怔然：“怪不得你留恋不舍得厉害，剑修最喜爱如此心境......”

伊仙臣双目清澄。

“她回来了，我又渐渐如同当初平静下去。”他伤心的说，“可是她恨我，也不爱我了，小师叔......“

“你们这五个大弟子，虽然身份或者功勋由大家托举起来，但其实没人懂得爱人。”小师叔不快的说，“上官容衣和何世殊结婚，他在家叫容衣叫的是另外两个女人的名字，不成器的小五直被他耍弄威胁得日夜崩溃，姬龙微油盐不进，眼睛里也容不得沙子，你和崔心夷是陌生的客人，洪炉大冶到你们这一代，一个个的在干什么？”

伊仙臣苦笑，“我沉溺儿女情长不争气，大师兄总是扛着门派。”

小师叔冷笑一声，“你就是喜欢这个大师兄！姬龙微自然是洪炉大冶的光明星，可是一星升起而群星不明，一人独旺而众人不起，他就没有问题？”

她起身道，“笨蛋！你爹比你聪明多了！”

伊仙臣说：“我爹跟姬无我是对手，我不会和他一样，和大师兄对着干。”

他难过道：“前任姬掌门成神，我爹却陨落于东摩......是我爹过于离经叛道，用心不专，而且带走有夫之妇的娘亲，德行有缺。”

小师叔皱起眉，似乎想说什么。

园中的刍狗去收成熟的灵植灵果，花獒犬姬老儿在地上打滚。

伊仙臣怀念道：“小师叔，她种的灵植很好吃，你尝过吗？”

小师叔戏谑道：“她是一只‘小地鼠’。”

“嗯？”

“我虽然醉着，但是心里清楚。”小师叔打哈欠，好笑道，“这姑娘有几次偷偷的翻土躺进地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她虽然认真打理这里，但是没有把一株成熟的灵植交给过我。”

伊仙臣发愣。

“她把自己埋进土里？”

“我也奇怪。”小师叔点头，“她是不是在外面穷怕了？在百草园种出什么都自己拿。”

伊仙臣沉默一阵，拿出储物戒。“这是我娘的东西，师叔取里面的财宝做百草园的补偿。”

小师叔摆手，“不必这样，我是你干妈！没她来我自己懒得种，也得不了那些灵木。"

她又两眼冒光，“不过你娘有几套衣服我可喜欢了，我从前见她穿的时候就想我要是个男的，肯定娶了她！”

伊仙臣触动的看种地的刍狗一眼，耳根泛红。

“给我留一套。”

小师叔手指戳戳他胸口，嘿嘿嘻嘻笑，“你小子！”

把百草园有用的灵木全部收割，通通塞进心地东摩后，刍狗抬起头看天边灿烂的晚霞。

云霞之中亮起一道白光，一朵白色的云织花变为霜雪，在如镜的湖面降落，树木成为冰晶银树，水面凝结出薄冰。

园外传来感叹声。

“崔心夷、崔师姐终于突破了！”

男修们尤其带着心悦美丽的情想说。

伊仙臣惊讶。

看到大师兄的金光从经纶重楼落进结冰的心湖。

刍狗皱眉。

我的仇敌变得越来越强了？

这是不妙么？

伊仙臣回到洪炉大冶，山嵋却没有回来。

医修谷主到湖边欣然道贺，“恭喜崔姑娘修为提升......”

姬龙微掷下剑光，把医修愣愣挡在外面。

崔心夷端坐心湖中央，周身散发清霜之气，肌肤更似冷玉，美如冷萃的冰晶雪莲。

姬龙微皱眉，“你太让我失望！”

崔心夷赤足走上湖心的冰层，步步霜花扩散。

“大师兄失望的是我和伊仙臣结婚没有结果，还是失望我不再压制修为？”

姬龙微厉声，“这是一件事。”

崔心夷轻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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