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无间 第142章 甲胄凝霜覆旧关，寒刃裂夜破重藩。

江津渡口前往江陵的官道上，一处背风的矮坡后。陈平凡翻身下马，将“赤虎”的缰绳丢给身旁的部曲，大步走向坡下那片临时搭起的几顶军帐。帐帘掀开，一股混合着汗味、血腥气和草药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杨忠正站在一张简陋的舆图前，眉头紧锁，炭笔在上面划出几道焦黑的痕迹。

“杨伯父。”陈平凡迈步进入。

杨忠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平凡，来得正好。”他挥手屏退了帐内几名亲卫。厚重的帐帘落下，将呼啸的风声隔绝在外，只剩下炭盆里木柴燃烧的哔剥声。两人凑近舆图，低声交谈起来，手指在代表江陵、江津渡口和几条隐秘小路的线条上快速点划。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帐外守卫的亲兵只能隐约听到几个零碎的词：“……虚张声势……”、“……梁军旗号……”、“……接应……”、“……放开口子……”。帐内的讨论很是周密，舆图上那几条细细的炭痕，承载着数千人的生死。

整整一个时辰。当帐帘再次掀开时，陈平凡率先走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决断后的疲惫。杨忠紧随其后，对着帐外等待许久的年轻将领沉声道：“白戎！”

“末将在！”那名叫白戎的将领抱拳应诺，甲叶铿锵。

“点你本部三百精锐，换装！从现在起，你就是梁军！”杨忠的命令斩钉截铁，“一切行动，听陈平凡指挥！”

“遵令！”白戎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转身，对着早已列队在旁、神情肃穆的三百名悍卒低吼：“卸甲！换装！” 命令下达，整个营地瞬间活络起来。沉重的魏军制式札甲被迅速脱下，堆放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从缴获中挑选出的、带着刀剑劈砍痕迹和干涸血渍的梁军甲胄。破损的梁军旗帜也被取出，在寒风中猎猎展开，虽然残破，却依旧刺眼。

陈平凡看着这支迅速“改头换面”的队伍，微微颔首。他翻身上马，对着白戎一挥手：“走！” 三百名“梁军”，在陈平凡的带领下，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已被魏军占领、尚在混乱恢复中的江津渡口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卷起漫天雪尘，迅速消失在东北方向的暮色里。

江津渡口，俘虏营。

与其说是营，不如说是一片被木栅栏草草围起来的开阔地。寒风毫无遮拦地灌进来，卷着雪沫，抽打在数千名只穿着单薄囚衣的梁军俘虏身上。他们像被驱赶的牲口一样，密密麻麻地挤在几个巨大的、四面透风的破帐篷里，或是蜷缩在冰冷的露天地上。人人脸色青紫，嘴唇干裂，身体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呻吟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压抑的咳嗽声，混杂在呼啸的风声中。

几个魏军看守抱着长矛，裹着厚厚的皮袄，缩在背风的角落里，骂骂咧咧地烤着火，对俘虏的惨状视若无睹。

突然！

营地外围传来一阵急促而猛烈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兵器撞击的脆响、凄厉的惨叫声和惊恐的呼喝！

“敌袭！敌袭！” 有魏军看守扯着嗓子嘶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那些原本蜷缩着、麻木等死的梁军俘虏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疑不定的光芒。胆子稍大的，挣扎着爬到帐篷边缘，扒开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小队打着残破梁军旗帜的骑兵，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了营地外围！他们人数不多，但个个悍勇异常！当先一人，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手中长槊如同毒龙出洞，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后的骑兵紧随其后，马刀挥舞，砍瓜切菜般劈翻仓促迎上来的魏军看守。营地里顿时一片大乱！留守的魏军显然没料到会遭受袭击，而且袭击者竟然打着梁军的旗号！他们惊惶失措，有的胡乱抵抗，更多的则丢下武器，转身就跑。

“有人劫营了！” 帐篷里的俘虏看清了外面的情形，一个嘶哑的声音猛地吼了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梁军！朝廷派兵来救我们了！是我们的人！”

这声吼叫如同点燃了干柴的火星！绝望的俘虏们瞬间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那些挤在帐篷里的人怒吼着，用身体撞开、撕扯开脆弱的帐篷布！露天的俘虏也挣扎着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冲向那些被砍倒或逃跑的魏军看守，抢夺他们丢弃的刀枪！更多的人扑向旁边的俘虏，用冻得僵硬的手指，拼命地互相撕扯、解开捆绑的绳索！

混乱的呼喊声震耳欲聋，数千人积压的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就在这时，那队如同尖刀般杀入营地的骑兵已经击溃了外围零星的抵抗，朝着俘虏最密集的区域冲来。当先那名黑马骑士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他横槊立马，目光如电，扫过下方群情激奋、衣衫褴褛的人群，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俘虏耳中：

“吾乃禁军校尉陈平凡！左卫将军陈庆之之孙，云骑将军陈昕之子！奉陛下旨意，前来江津大营解救诸君！” 陈平凡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你们之中，谁是领头的？还有多少人能战？”

人群一阵骚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一个裹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破皮袄、脸色蜡黄、不停咳嗽的中年汉子被推了出来。他踉跄着走到陈平凡马前，抱拳行礼，声音嘶哑得厉害：“末……咳咳……末将王安，原江津水寨副尉……咳咳……谢将军救命之恩！营中……咳咳……营中尚有三千余兄弟，只是……冻饿交加，兵器甲胄尽失……” 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几乎直不起腰，但看向陈平凡的眼神充满了激动和希望。

陈平凡的目光扫过王安憔悴的脸和周围那些虽然激动却难掩虚弱疲惫的俘虏，眉头微皱。他略一沉吟，语速极快地下令：“王安听令！”

“末将在！” 王安强忍着咳嗽，挺直了身体。

“魏军主力已尽数调往围攻江陵，此地空虚！你立刻挑选一千名身体尚可、还能拿得起兵器的弟兄，明早寅时，在此集合，随我行动！” 陈平凡的命令不容置疑。

王安一愣：“将军，我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