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玄道 第28章 月下剑鸣

子时的藏剑崖，死寂得令人心悸。白日里呼啸的山风仿佛也沉睡了，只余下冰冷的月光，如同水银般倾泻在嶙峋的怪石和那面布满沧桑剑痕的暗沉崖壁上，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空气凝滞，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夜玄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蜷缩在崖壁最深的阴影里。最后一口“醉仙酿”带来的灼热与狂暴早已褪尽，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狰狞礁石，体内被强行压制的双毒——蚀骨阴煞的极寒与透骨钉的刁钻灼毒——失去了束缚，如同两条彻底苏醒的远古凶兽，在经脉脏腑中疯狂肆虐、撕咬！

冰冷！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从四肢百骸蔓延，血液仿佛凝成了冰渣，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迟缓，带着撕裂的痛楚。紧随其后的，是脏腑深处爆发的、如同岩浆喷涌般的灼热剧痛！冰与火在体内疯狂交织、碰撞，每一次冲突都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络间攒刺、爆裂！皮肤下，青紫色的毒纹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祥的微光。鬓角那刺目的灰白，在惨淡的月光下蔓延得更多了。

“呃…嗬…”夜玄死死咬住牙关，牙缝里渗出带着冰晶的黑血。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神经。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冰冷的麻木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残烛。玄天鉴在识海中疯狂震动，【蕴】字光华明灭不定，释放出微弱的清光死死护住最后一点灵台清明，却无法逆转生机的飞速流逝。

子时…苏清雪…她真的会来吗？还是…这不过是自己濒死前的幻觉？或者…是王家布下的另一个杀局？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之际——

嗡！

一道清越悠扬、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这剑鸣并非刺耳，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夜玄脑海中的混沌与剧痛！他猛地抬头！

只见一道清冷绝尘的月白身影，如同谪落凡尘的仙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崖壁之巅。苏清雪手持那柄冰晶般剔透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月华清辉，将崖下的黑暗与阴冷尽数排开。她容颜依旧清冷得不染尘埃，月光映照下，更添几分圣洁与疏离。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不带丝毫情绪地俯视着下方蜷缩在阴影里、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夜玄。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骨骼，清晰地“看”到他体内那两股纠缠肆虐、深入骨髓心脉的阴毒，以及那被剧毒侵蚀得千疮百孔、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微弱生机。

“蚀骨阴煞掌，透骨钉余毒。”苏清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在寂静的崖谷中清晰回荡，“毒入心脉，纠缠脏腑，生机枯竭。寻常丹药，无用。”

她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死亡判决书。

夜玄的心沉到了谷底，仅存的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他挣扎着想站起，想质问，想抓住这最后的稻草，但身体如同被万钧山岳压住，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就在夜玄心神激荡、绝望蔓延的刹那！

苏清雪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她只是手腕极其随意地一抖！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清冷如月华、却又带着冻结灵魂般凛冽杀意的剑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瞬间撕裂了两人之间数十丈的距离！剑光所指，并非要害，却封死了夜玄所有闪避的空间，直取其持剑的右肩！快！快得超越了思维的极限！冰冷的剑意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笼罩了夜玄全身，让他如同坠入万载冰窟，连血液都几乎冻结！

死亡！纯粹的、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剑，是试探？还是…处决？！

“不——！！！”

濒死的绝境，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夜玄灵魂深处积压的所有情绪！

对王家的滔天恨意！对灭门惨祸的刻骨之仇！对灵儿安危的沉甸甸守护！对命运不公的狂怒不甘！对酒剑仙点醒“剑魂”的执念！以及此刻被这冰冷一剑彻底激发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求生暴怒！

所有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在死亡的刺激下轰然爆发！混合着体内残留的最后一丝醉仙酿的灼热酒力，以及玄天鉴【蕴】字疯狂释放的守护清光，化作一股惨烈、悲愤、决绝到极致的意念洪流！

这股意念，无形无质，却带着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惨烈锋芒！它并非模仿崖壁剑痕，也非玄天鉴推演的招式，而是完完全全源自夜玄自身灵魂的咆哮！是他“心”与“魂”在生死关头的终极燃烧！

嗡！

识海中，玄天鉴镜面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模糊的【蕴】字仿佛活了过来，与这股初生的、染血的悲愤剑意瞬间共鸣！

夜玄的身体在剑意催动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身体极限的动作！他残破的身躯猛地向左侧一拧，同时，那柄一直紧握在手中、锈迹斑斑的断剑，带着他所有的不甘、愤怒与守护，朝着那抹清冷致命的剑光，悍然迎击而上！

没有精妙的招式，只有源自灵魂的悲愤一斩！

断剑之上，锈迹斑斑的剑身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带着血色微光的惨烈锋芒，骤然从剑尖透出！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第一点复仇之火！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寂静的崖谷中炸响！

夜玄手中的断剑应声而碎！化作无数锈蚀的铁片四散飞溅！

那抹清冷的剑光微微一顿，被这凝聚了夜玄所有意志与悲愤的剑意雏形，硬生生地阻滞了刹那！剑尖擦着夜玄右肩的衣衫掠过，凌厉的剑气瞬间撕裂了单薄的衣物，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瞬间凝结冰霜的伤口！

剧痛传来，夜玄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飞，再次重重砸在冰冷的岩壁上，口中鲜血狂喷！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道停顿的清冷剑光，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苏清雪持剑而立，月白的身影在月光下纹丝不动。她那双古井无波的清冷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异样的神采！是惊讶？是震动？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可？

她看着夜玄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冰霜剑伤，又看向他手中仅剩的剑柄，以及那双在剧痛与虚弱中依旧燃烧着不屈意志的眼眸。那抹由心而发、惨烈决绝的剑意锋芒虽然微弱且转瞬即逝，却真实地撼动了她那必中的一剑！

“剑意雏形…悲愤为引…”苏清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倒是…小瞧了你。”

她手腕轻翻，冰晶长剑无声归鞘，那笼罩崖谷的凛冽杀意瞬间消散无踪。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剑，从未发生过。

随即，她玉指轻弹。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冰蓝、散发着幽幽寒气的丹药，如同被无形之力托着，精准地飞入夜玄因剧痛而微张的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冰寒瞬间爆发！这冰寒并非蚀骨阴煞的阴毒，而是纯粹、精粹、带着强大封印之力的寒冰气息！它如同最坚固的冰晶壁垒，瞬间覆盖在夜玄那被霜毒肆虐得千疮百孔的经脉脏腑之上！

蚀骨阴煞的极寒毒力，在这股更精纯、更霸道的冰寒之力面前，如同遇到了君王，瞬间被冻结、封印！透骨钉的灼热刁毒，则被这股冰寒强行压制、冰封！那疯狂撕扯神经的冰火剧痛，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被这极致的冰冷所取代！

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感席卷全身，但体内那两股附骨之蛆般的剧毒侵蚀，却被这冰晶壁垒强行隔绝、镇压了下去！生机流逝的速度，骤然减缓！

三品巅峰丹药——冰心丹！

夜玄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带着冰晶碎屑的白雾。身体的剧痛被冰冷的麻木取代，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绝望感被强行驱散了！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看向月光下那清冷如仙的身影。

苏清雪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此丹可镇压你体内双毒三月。三月之内，毒性不会恶化，但亦无法根除。”

她微微一顿，月光下的眼眸如同寒星，直视夜玄：

“三月后，外门大比。你若能跻身前十，证明你值得宗门耗费资源救治，我自会为你寻来解毒之法。”

“若不能…”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却比藏剑崖的寒风更冷，“便安心做三月活死人，静待毒发身亡。”

话音落下，苏清雪不再停留，月白的身影如同融入清冷的月华，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嶙峋的崖壁之后，只留下那冰冷的余音在夜玄耳边回荡。

三月！外门大比前十！

夜玄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感受着体内被冰晶壁垒暂时封印的双毒，以及那深入骨髓的麻木与虚弱。冰心丹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沉重的枷锁与更残酷的倒计时！

外门弟子数千，强者如云！玄脉境三重、四重乃至更高者比比皆是！而他，身中剧毒，根基残破，仅凭玄脉一重的微末修为和一丝初生的悲愤剑意雏形，要在三个月内，从最底层的杂役，杀入外门前十？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压在他的肩头，比体内的冰寒更沉重！

然而，在那双布满血丝、映照着冰冷月光的眼眸深处，绝望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不屈火焰！

他艰难地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悲愤一剑斩出时，那抹血色微光的触感。

剑意雏形…

冰心丹…

三月之期…

外门大比前十…

前路荆棘密布，九死一生。

但，他别无选择！

夜玄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扶着冰冷的崖壁，踉跄站起。他望向苏清雪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自己灰白的鬓角，最后，目光投向了分舵方向那一点微弱的灯火——那是灵儿所在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带着冰碴的寒气，拖着麻木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那点微弱的灯火，蹒跚走去。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倔强。

体内是冰封的剧毒，心中是燃烧的野望。

三月之期，如同悬顶之剑。

这初生的剑意，能否斩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