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围炉茶话会 第4章 血月悬棺

船板上密密麻麻刻着的殄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每个字符的凹槽里都嵌着一颗带血的算珠，那些血珠正顺着纹路缓缓流动，汇聚成一张微型算盘的形状。江水在脚下翻涌，却不是寻常的浊黄色，而是如同稀释的血浆般粘稠的暗红，水面上漂浮着细碎的骨屑，随着波浪起伏闪烁着磷火般的幽光。

\"醒了？\"苏白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比平日多了几分空灵的回音。我费力地扭头，铁链勒进皮肉的疼痛让意识更加清醒。她左眼缠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边缘结着黑色的血痂。右手握着的青铜匕首上，饕餮纹路的凹槽里流动着水银般的液体。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月光下的她竟有两重影子——一重穿着染血的白大褂，另一重却是凤冠霞帔的新娘装扮，两个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如同两个灵魂在争夺同一具躯体。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我咬破舌尖才没晕过去。江面上传来木材断裂的脆响，数十口黑漆棺材从水中缓缓浮起，棺木上缠绕的红线在水面铺开，如同血管般搏动。这些悬棺与纸扎铺墙上的投影一模一样，但近距离才能看清棺盖上\"九幽当\"三个字是用骨灰混合朱砂写就的，此刻正在月光下融化，黑红色的液体滴入江中，立刻引来成群的白鳞怪鱼。那些鱼的眼睛里都嵌着微型算盘，鱼鳃开合间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张阎如雕塑般立在船头，他心口的青铜碎片已经扩散到整个胸膛，形成一幅完整的契约文书。借着月光，我看清上面浮现的文字：\"立契约人张阎，自愿典当七情六欲......\"后面的字迹被蠕动的青铜遮盖。\"午时三刻，活人典当。\"他机械地重复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山洞里传来，带着空洞的回音。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舌头已经变成了铁算盘上的珠子，随着说话在口腔里咔嗒作响，嘴角渗出带着铜锈的黏液。

苏白薇用青铜匕首割断我手腕上的铁链时，锋刃划过铁链溅起的火花中，一段陌生的记忆如利剑般刺入脑海：

五岁的我站在九幽当铺的天井里，青砖地上用黑狗血画着巨大的八卦阵。祖父穿着从未见过的黑色长衫，将一枚青铜算珠按进一个女童的眉心。那女童穿着绣有\"苏\"字的杏色肚兜，右眼角有颗泪痣——分明是幼年的苏白薇。更可怕的是，女童的四肢都被红绳捆着，绳子上串着七枚铜钱，每枚铜钱上都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想起来了？\"苏白薇的纱布下突然渗出黑血，那些血珠不是向下滴落，而是逆流向上，在她脸颊上形成诡异的符咒，\"当年你祖父当掉的不是你的阳寿，而是...\"话未说完，平静的江心突然掀起三丈高的巨浪。一口雕着蟠龙纹的青铜棺破水而出，棺身上缠着的红线如同活蛇般舞动，每根线上都串着九枚铜钱。棺缝里伸出无数缠绕红线的手骨，每根指骨上都套着个微型算盘，那些算珠正在疯狂跳动，发出暴雨般的噼啪声。

张阎突然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他胸前的青铜契约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浮现出更多被刻意隐藏的条款：\"...质押人陈青梧，以苏氏女魂魄为息，当期二十载...\"后面的文字被翻涌的江水模糊，但已经足够让我浑身发冷。那些红线手骨疯狂地抓挠棺盖，发出的声响像是千万只老鼠在啃食木头，其间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和女人的尖笑。

苏白薇突然将匕首狠狠刺入船板，刀身上的饕餮纹路活了似的游走起来，在木板上蚀刻出完整的契约内容。借着血月的光芒，我终于看清了当年祖父签下的魔鬼条款——他用我七岁前的记忆为抵押，换来的不是阳寿延长，而是让苏白薇成为不人不鬼的守契人。契约右下角的指印旁，赫然是祖父用殄文写下的备注：\"孙儿青梧，当以眼还债\"。

月亮在这时完全变成血红色，洒下的光芒将江水染得如同血池。江面上的悬棺全部竖立起来，像一扇扇通往地狱的门。棺内飘出熟悉的檀香味，与我怀中算盘残件散发的气息一模一样。那些嵌在船板上的算珠突然颤动起来，纷纷飞向空中，在血月下拼凑成九幽当铺的立体投影。投影中的当铺比现实中的大十倍不止，屋檐下悬挂的不是灯笼，而是一个个蜷缩的人形。

更可怕的是，我在投影里看见幼年的自己赤脚站在柜台前，而账房先生正在我头顶插入第七颗算珠。随着\"咔嗒\"一声脆响，现实中的江面突然静止如镜，所有悬棺同时开启，露出里面一模一样的\"我\"——每个\"我\"的头顶都嵌着数量不等的算珠，最多的有十三颗，最少的只有三颗。他们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我，嘴角扬起相同的弧度。

\"现在明白为什么你能看见鬼物了？\"苏白薇扯下纱布，她的左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一颗转动的青铜算珠，珠子上刻着\"九幽\"二字，\"你本就是...\"话未说完，张阎突然野兽般扑来。他胸口的青铜契约爆裂开来，飞出九根浸血的红线缠住我的四肢，线头上还连着半融化的算珠。

最中央的青铜棺里缓缓站起一个身影——那是穿着青色长衫的\"我\"，只是面容苍老如耄耋老人，右手拿着老周的铁算盘，左手提着盏人皮灯笼。灯笼上浮现的画面让我血液凝固：民国三年的九幽当铺里，年轻的祖父正将婴儿时期的我放在黄铜秤上，而秤的另一端堆着苏白薇被抽离的三魂七魄，像一团发光的丝线。

血月突然被翻涌的黑云遮蔽，江面响起震耳欲聋的算盘声，仿佛千万个账房同时在清算债务。所有悬棺中的\"我\"同时睁眼，他们头顶的算珠挣脱束缚飞向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命盘，盘面上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卦象。苏白薇趁机将匕首刺入我的右手掌心，剧痛中鲜血喷涌而出，那些血珠如同活物般在命盘上游走，蚀刻出新的契约条款。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我看到江水倒灌入天的奇景，那些悬棺如同通往地狱的楼梯般叠向血月。而月面上，赫然立着九幽当铺的真实模样——它根本不在人间，而是漂浮在阴阳交界处的巨大青铜棺。棺盖正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无数缠绕红线的竹简，每卷竹简上都用殄文写着一个名字，而我清楚地看到最上面那卷正在自动展开，露出\"陈青梧\"三个滴血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