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过之:[那是什么意思。]
文过之:[从来没人听我说话,从来没有。]
文过之:[我到底算什么。]
文过之:[……]
(无声地在房间里放空了一会儿后,文过之站起来在空地躺下去,抬起右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文过之:[自从前年在学校被用一本特别厚的书扇过脸以后,我就经常这样。]
文过之:[惩戒的作用是让人变得更好吗?]
文过之:[我现在这样一到晚上就想扇自己,是所有人想要的结果吗?]
(再来一次。)
文过之:[我就是知道即使我死了也什么都换不到,所以才一直撑到今天。]
文过之:[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要怎么继续下去。]
文过之:[那些被父亲害死的人……我不想承认他是我的父亲,反正我也从来没称呼过他,或者母亲。他只用全名叫我,她更是视线都绕着我走。]
文过之:[死了就真的没机会改变了。]
文过之:[我能怎么办吗,我要怎么做到阻止他。]
文过之:[我不要……]
(文过之身体颤抖起来,他往左侧过身蜷缩起来,在这个家他没有哭出声的权利。)
文过之:[每天都是这样,在家和他们一起发完疯,第二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去学校,我经常早上走在路上眼泪突然涌出来,我早就完全失控了。]
文过之:[这样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文过之:[无法想象我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我真的会一辈子这样下去吗,每天都被各种人折磨。]
文过之:[七八年前那个时候就拼命想过了,问题到底出在哪,为什么那些人永远只会来折磨我。]
文过之:[是我把人想得太美好了吗?是我的问题吗?]
文过之:[是不是我太蠢了,发现实际和想象不一样以后,完全无法接受,才会这么痛苦呢?]
文过之:[……为什么我会把人想象得那么美好呢?是我出什么问题了吗?]
文过之:[他给我上的那所小学是梨水学费最贵的一所,再往上那几所就不是这个制度的了。非常年轻的一所学校,我毕业那年才是建校十四周年,那所学校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贵族学校。我不知道什么叫贵族,又蠢又坏就是贵族的象征吗。]
文过之:[一个比一个狠,全是能人的后代,将来都是要踏在自己的家长头上往中心挤的,能不优秀吗。]
文过之:[全是群“人”,没有他们就没有人类现在掌控“食物”的悠然境界,我这种不是人的还得感恩他们。]
文过之:[感谢你们为人类把其他物种折辱疯了,谢谢你们这么为我们的以后着想。]
文过之:[能人是不用把其他人放眼里的,我们都是你们的玩具,你们那么辛苦拼搏争抢,我们自然要给你们取乐用了。]
文过之:[希望你们屹立不倒。]
(文过之的泪水往脸颊和耳朵里流着。)
文过之:[这些都是我现在才想到的了。]
文过之:[总觉得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一直有很大的偏差。]
文过之:[可就算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和人平等相处呢?他们脑子里只有上和下两个选项吗?]
文过之:[人能站到顶端,成为吃食物的生物,就是因为人基因里都有侵略性和野蛮性吧。]
文过之:[为什么我没有呢?]
文过之:[他们正常对待其他人,唯独只想看到我被折磨的样子,我想不明白,也没有人会教我。]
文过之:[我就是不懂,那些人只会盯上我,我身上就是永远摆脱不掉那种气息。]
文过之:[我也没有帮过别人,所以没有人来帮我,是很正常的事。]
文过之:[只能这么想了。]
文过之:[成年人当然不会管了,那又不属于他们的工作范围内。]
文过之:[所以谁会管?]
(加重力度又一次。)
文过之:[怪我生在这个地方,怪我有这样的命。]
文过之:[我最恨的永远只会是自己,如果我能早点学会反抗……]
文过之:[原来真的是我的问题。]
文过之:[是我太弱了,所以激起了别人的施虐**。]
文过之:[不然那些人为什么不折磨其他人呢。]
文过之:[可是我不懂啊,我那个时候真的不懂,没人告诉我可以反抗,没人教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连他们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
文过之:[我当时只会一直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
文过之:[我什么都没有对他们做不是吗?为什么要来折磨我呢?]
文过之:[我那时还看不出人与人的区别,我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想不明白。]
(文过之摊开身体平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白色的灯光。)
文过之:[我到底多受了多少本可以避免的折磨。]
文过之:[别人一开始就会的事情,我却用了这么长时间,被折磨成这样,才知道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文过之:[当场反击回去就好了。]
文过之:[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没人能教给我。]
文过之:[我只是不想伤害别人。]
文过之:[我记得我当时什么想法,我觉得如果说了他们就会被责罚了,我不想那样。我还是说了一次,老师也管了,那个人确实再没来折磨我了,可其他几个人又开始了。我觉得没用,我那时真的觉得什么都没用了,我找谁也没用,我必须靠自己。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文过之:[班里基本没有人知道,除了那些人从来没人看见过我。就算有人看见了也是装没看见,假装走开。]
文过之:[我那时真的明白了。我只能靠自己。]
文过之:[我就是觉得奇怪啊,为什么那些折磨我的人都不害怕呢?他们不怕被更狠的对待吗?为什么只有我会害怕呢?我总觉得万一我反击了又受到更恐怖的对待怎么办,是只有我这么想吗?]
文过之:[而且最开始的那个人当时过了一段时间来找了我一次,他觉得很生气,他觉得是我错了。我就真的觉得我错了,我当时还很愧疚。所以可能我后来遇到的所有痛苦和这件事也有关吧。]
文过之:[我真的生下来连反抗的概念都没有,我不知道还可以反抗。后来知道要反抗了以后,我又不知道该具体怎么做,我真的脑子里一点都想不出来。]
文过之:[真的很痛啊,每天都在被砸,我永远会被砸。]
文过之:[看到我被折磨的样子,就有那样幸福吗。]
文过之:[我是供人消遣的玩具,我越痛苦,别人越满足。]
文过之:[他们在笑什么呢,有那么好笑吗。]
文过之:[可以不要笑了吗,求求你们了。]
文过之:[我也不想哭的,我最恨自己哭的时候。]
文过之:[那个时候每天都在想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文过之:[后来就不会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文过之:[我小学三年级跟着他给我报的那个篮球课去了集训,七天,我活到现在觉得恨到想揉碎了自己的一段记忆。]
文过之:[他给我报的那些课,那些老师自己学都没上完,跑来教我们。有的第一节课就说“所有人都知道我就不是啥好人”,然后就开始发神经,还满脸笑容地说“现在心里是不是特恨我?”。]
文过之:[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要恨你。我真的不知道那群神经病老师在想什么。]
文过之:[教人也永远不能多说几个字,一定要把人当动物教,真的就跟训狗没区别。]
文过之:[他是个人,教的也是人,连话都不会说吗。]
文过之:[他根本都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在教我,他就把我送去……]
文过之:[那群家长还特别崇拜那些混账老师,觉得他们地位很高。]
文过之:[我小学的体育课……很恶心呢。我最恨的场景。每次玩集体游戏我都会被所有人发火厌恶,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
文过之:[有次我真的为了玩那个游戏跑到差点昏倒了,他们还是都恨我。]
文过之:[真的……学校里他们都恨我,我不懂。]
文过之:[连原因也不告诉我,谁也不说为什么。]
文过之:[好笑是吗。]
文过之:[你们……希望你们不要笑了。]
文过之:[不上学就无法成长成人是吗,我就是被学校毁成这样……]
文过之:[我这么恨会伤害别人的人,我的父亲却一直在外面害人。]
文过之:[我这么恨的人一直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文过之:[我在家被他俩折磨,让我出去不被人折磨,怎么可能。]
文过之:[这么多年每次我真的决定要结束的时候,都会想到一些帮过我的人。]
文过之:[很少,只有几个人而已,即使最后并没有改变什么,我也一直在心里感激着。]
文过之:[以后不会有人救我了,我很肯定。]
文过之:[希望帮过我的人都能更好的活下去,遇到和自己一样好的人。]
文过之:[我是已经这样了,永远这样了。]
文过之:[……]
文过之:[她那个朋友再没和她见面,消失了一样,但没造成任何影响。她虽然有些伤心,也只好当做是偷了东西不敢见她。]
文过之:[他想去查清楚,但她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她觉得那个朋友的生活很幸福,她不想破坏。]
文过之:[半年后,一天晚上我刚想出去散步,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了他站在客厅中央,脖子被一个人拿刀架着,她站在对面,脚下扔着一套针管。]
文过之:[那个人的手肘和肩膀不断小幅度活动着,看样子已经僵持了一段时间,肌肉有些支持不住了。我看这状态应该有半个小时了,但因为房子太大,我在卧室里什么也没听到。]
文过之:[他光在梨水就有十几套房子,有自己购的有别人换货的,也有家属讨好他送的。他只留平层,把复式都卖掉,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
文过之:[我以为又是被通过各种途径找上门来了,但感觉那个人的情绪和平时那些被逼无奈的家属不同,我没回卧室,脱掉拖鞋走近了些。]
文过之:[那个人十五年前信任了他们,给他们吃住,却被当做替死鬼抓了进去,现在出来了,想让他们血偿。]
文过之:[她那个朋友是那个人出来以后重新开始做生意的合作伙伴,还专门安排了人扮演家人,让她产生温暖向往的感觉,接近她偷出证据。]
文过之:[那个人已经跟了他好几天,今天终于找到机会,在院子门口挟持住了他,逼他走进来。]
文过之:[还有这种事啊。他俩以前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能活到今天也真是命硬。]
文过之:[这么多年她被波及了很多次,但没人拿我做要挟,因为都知道我对他并不重要。]
文过之:[……十五年前?]
是我看出来她情绪不对让人告诉你的,不然你能赶回去救她吗?她早从楼梯上跳下去摔死了!她肚子里那个东西能活到今天吗!
文过之:[我的心脏咚咚地跳起来。正在想从哪间房的窗户翻出去躲起来不会被发现的时候,她厉声开口了。]
鲜次束:我听你的,你放开他。
(文过已脖子上的皮肤渗出鲜血。)
文过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受伤。以前那些带着和他同归于尽决心来的人到了最后都做不成什么,依然不敢动他,只能自己结束自己。]
文过之:[死是没有用的,我永远会记得这一点。]
文过之:[可每次有那种念头的时候我也控制不了。]
文过之:[当然是死了更好啊,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以前的事,这样活着有任何意义吗。]
文过之:[她拾起那套针管,操作好打在了自己的左边大腿内侧。]
文过之:[我浑身冻住了,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地幻想她死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扭曲惨状。]
文过之:[那个人跑了,他也没心思管,想立刻对她做些措施。]
文过之:[我的手脚越来越冰凉,快麻痹掉了。我回到了卧室里锁上门,只觉得身体里的气息一直朝上走,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很快我因为无法呼吸的恐慌感叫出了声。]
文过之:[我扶着墙,想努力忘掉刚才那一幕,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才对,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我怕她死掉吗?还是怕她在家犯瘾?怕他疯起来杀了我吗?]
文过之:[我不想被他们知道我这个样子,打开窗户让外面的闷热的空气进来。还不够,我需要到外面去,待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无法平静。]
文过之:[我从窗户翻出去,闻到水池的味道,感觉好一些了,但心脏还是重重地敲着我的胸口。]
文过之:[第二天早上六七点,我发现自己从窗户外的草地上醒来——我就这样在院子里睡了一晚。]
文过之:[家里没人,我出去买了早餐,吃完在公园散了会儿步回到家。]
文过之:[到晚上我发现他们的一些衣服不见了,我去看了放证件的抽屉,果然什么都没有。]
文过之:[又过了半年,我都当他们已经死外面了,他们却突然回来了。]
文过之:[依然当我不存在。不同的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默,不像从前两句话就能纠缠起来。]
文过之:[我记得十几年前从家里买的第一套房——一个阴暗破旧的小区里搬出来以后,他们就开始了发疯的每一天,在那之前,我记得家里还是平静的,也能从两人脸上看到幸福。]
文过之:[很多时候我能感觉出来,他们是故意在找架吵,他们大概对那种情绪激动、互相纠缠的感觉很着迷。我才是那个祸害,他们俩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矛盾。]
文过之:[所以为什么要生我呢?]
文过之:[他们不在的那半年我从来没觉得那么轻松过,好像所有的都好了起来,我有救了,我也许可以继续下去。]
文过之:[他们那半年去了各种地方帮她戒掉,都没有成功,那天的那个人也已经搜齐了证据,和十几年前不同了,一切都结束了。]
文过之:[回来三天后,她吸食过量死在了浴缸里。我那天就站在浴室里看着,也没有回避的必要。那三天我都想过了,既然我还是没弄清他们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她恨我,我让她很痛苦,那么我会接受这份恨,我应该在最后一直看着她。]
文过之:[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也许她更怕我吧,大概是我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文过之:[我不记得又过了几天,他进去了。他那天坐在沙发上等着,大概什么也没想。这么多年他干的那些害人的事儿加在一起竟然死不掉吗。反正他进去了就行。]
文过之:[……他死在里面比较好。]
文过之:[我那时的想法成真了,今年四月他死了,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无论她死的时候,还是他死的时候,我都无动于衷,一丝波澜也不曾激起。]
文过之:[其实大多数人都这样吗?还是……我只能一直告诉自己,像我这样的人才是最常见的,我只能这样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