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是苏录住校第一天。
当天一大早,他和苏淡、程万舟、程万范就扛着铺盖卷赶到了书院。哥几个现在亲如手足,自然是同进共退了。
书院还是卯时中开门,结果四人赶到书院时,山门居然还没开。
他们已经不是刚入学的新生了,不会再老老实实等着到点,便咣咣叫开了大门。
门房骂骂咧咧给他们打开门,待程万范说几句好话,递上几枚铜板,便又有了笑模样道:“几位同学辛苦了。以后叫门喊‘老秦’,我听见立马就出来。”
“不辛苦,好的,秦大爷。”四人随口应着,直奔第四进的寝舍而去。
他们本以为众同窗最多刚起床,没想到一个个早就穿戴整齐,都在院子里高声背诵程文了。
“真是拼命啊。”程万范踢一脚闭目背书的李奇宇,后者刚要发作,看清来人便大喜道:“哥,你们来啦?”
说着赶忙接过苏录的铺盖卷,大声道:“小的们,快来迎接义父!”
众同窗听到动静,纷纷凑过来,接下他们的铺盖卷和书箱,兴高采烈簇拥着四人进了壬字房。
壬字房中,苏录和苏淡原本走读,后来程家三兄弟也不住了,所以只有李奇宇和陶成、王翀等五位同窗在住。
知道苏录他们要回来,几人早就把床铺打扫得干干净净,储物柜也擦得锃亮,就差打个横幅‘欢迎义父下榻’了,可谓‘孝心可嘉’。
待到邻舍的同窗离去,陶成、王翀,还有另外两个同窗,每人拿出了一两银子,搁在了苏录铺上,显然是商量好的。
苏录正看着‘好大儿’李奇宇帮自己铺床,见状一时没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报到那天打的赌。”陶成惭愧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把义父当孙山。”
苏录想起来了,不由笑道:“急什么?这不还没到年底呢。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哥你说笑了,你现在都是全校第一了……”王翀讪讪道:“其实我们早就知道自己输了。想把钱给你,只是一直没机会。”
“收起来吧。当时咱们那种关系我肯定会要的,但现在咱们是什么关系?”苏录大笑道:“亲如一家的手足兄弟呀,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呢?”
他现在家里情况好转了,不能为一点蝇头小利牺牲自己的名声。其实他要真想搞钱,就凭这手辅导的本事,要多少钱土豪同窗们都会给的。
但那样一来,他的名声就臭了。对苏录而言,钱只是供他读书科举的燃料,够用即可。而名声却是要陪他一辈子的东西……
何况这些同窗还把他当成‘义父’,他怎么能要他们的钱呢?
“哥这钱必须得收啊,我们当时可是击掌为誓的。”谁知,另一个叫冯辰的同窗一脸严肃道:“哥不能害我们考不上秀才呀!”
“这么说我俩也得给了。”程万舟闻言咋舌道:“本来还想蒙混过关呢。”
“不过哥,我俩一时掏不出这么多钱来,只能先欠着了……”程万范臭不要脸道。
苏录便对另外四人笑道:“这样吧,也算你们每人欠我一两银子,等我没钱了自会问你们要,不许不给。”
“哎,好吧哥……”四人感激地收回了银子。他们焉能不知,苏录这是在变着法子,既让他们不违背毒誓,又不让他们破费。
他们毕竟还年少,就算家里都条件不错,也费了牛劲才拿出这一两银子来。要是莫名其妙就没了,回去免不了一顿打……
“走了走了,上课去了。”李奇宇没看成热闹,无聊地招呼一声,同窗们便夹着书本离去,一起前往省身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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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张先生已经讲完了《中庸》。
接下来书院的教学,便进入‘五经通识阶段’。将由五位经师分别讲授《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
本学年还剩下五个月,五位经师要将这‘五经’全部讲完,难度自然极大。就连相对简单的‘四书’,张先生用极快的速度,还讲了整整半年呢。
好在书院对下斋学生的要求,只是‘通五经大义’而已,即对‘五经’的基本内容、核心思想与学术流派有个整体认知即可。
并不要求像‘四书’那样,要背诵并吃透全文及《章句集注》。
这样做的目地,是让学生对‘五经’先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以便期末时,从中选择一经作为自己的专业,在下一学年进行深入学习。
即所谓的‘专治一经’。
但这不意味着接下来半年的学习就轻松了,因为每天下午,张先生依然会带领学生们继续精研‘四书’。
这一遍精研,以朱熹的《四书或问》为主要书目。这套书共三十九卷,是朱熹为解答《四书》学习中的疑问而作,对《章句集注》中的难点进行了补充说明,帮助学生理解其注解真意。
属于是参考书的参考书……
但本年接下来的月课,依然只考四书题。
事实上,四书学习将贯穿每个学子学业始终。因为虽然没有人承认,但谁都知道,实际上科举最重头场,而头场,考的正是四书题。
所以对读书人来说‘四书’是本,永远不能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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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通识课程,无需深耕细作,所以上午的《易经》乃三斋合班授课。
好在经过淘汰,现在只剩四十名学生了,四十人集中在一间讲堂中,还不算太拥挤。
教授《易经》通识的,正是那位白发苍苍的祝先生,他上来便直接了当告诉众弟子,明年精讲《易经》的还是自己,所以希望他们好好听,期末能选自己的课……
当然选择是双向的,谁漫不经心、表现不好,就算想治《易经》,他也绝对不会要的。
说完,祝先生便开宗明义讲解道:“《易经》为群经之首,设教之书!”
学生们闻言纷纷侧目,心说苏同学的四言破题,传染性也太强了吧?怎么连先生也学会了?
“其分为《经》与《传》两部分。前者由六十四卦的卦辞、爻辞组成,可做占卜之用。《传》包含解释卦辞和爻辞的十篇文章,统称《十翼》,相传为孔子所撰。”
学生们本来没太当回事儿,闻言全都来了精神,举手提问道:“先生,学了易经就会算卦了吗?”
“当然。”祝先生淡淡道:“但我辈读书人学习《易经》不是为了占卜,而是将其当成安邦治国、修身养性的经书学习,追求的是义理与智慧,切勿舍本逐末。”
“是,弟子谨记先生教。”那学生这才惭愧坐下。
祝先生便开始正式讲授道:
“现在我们讲,第一卦,乾卦。乾为天,乾上乾下。”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终日乾乾,反复道也。或跃在渊,进无咎也。飞龙在天,大人造也。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
祝先生抑扬顿挫地背诵完第一卦,开始依着朱熹的注解,条理分明讲解起来。
祝先生水平相当之高,将晦涩难懂的《易经》讲得精彩纷呈,众学子没听多会儿就入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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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午时正,院中云板敲响了。
祝先生便摘下叆叇、合上书本,宣布下课。
众学子起身致谢,恭送先生。
祝先生却没有起身,而是摆摆手道:“去吃饭吧。”
“是。”学子们应一声,这才鱼贯徐徐而出。
苏录走到讲台前,向祝先生深深一揖。
“呵呵呵……”祝先生拢着山羊胡须,高兴笑道:“你还记得老夫啊?”
“是,永世难忘。”苏录恭声道。他永远忘不了考书院那天的峰回路转,自然也忘不了这位题名赠笔,鼓励自己的老先生。
“呵呵,老夫也没忘了你,当初我就看你聪明俊俏,少年老成,一看就是个好孩子。”祝先生欣慰地打量着苏录道:
“不错不错,大半年没见,你长高了,也白净了,更重要的是从孙山进步到了第一名!”
“多亏了当初先生勉励。”苏录微笑道。
“哈哈哈,我说吧,名字掉在地上是吉兆,你现在信了吧?将来一定会及第的!”老先生说着,探头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道:
“知道吗,上月月课,知道你得了第一名,老夫就觉得无比神奇。于是去当初张榜的那面白墙前看了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苏录捧哏道。
“上头的名字都不见了,只剩你一个人的名字,还赫然在墙上!”祝先生煞有介事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点说法?”
“是因为学生的名字,乃先生用笔写在墙上的。而别人的名字是写在纸上的缘故吧?”苏录严谨推测道。
“……”祝先生没想到这少年不被牵着鼻子走,只好点头道:“是,经过一春一夏的风吹雨打,当初那张红榜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还存在,这是大大的吉兆啊!”
“是,只是先生到底有何赐教?”苏录不解问道,他凌晨五点吃的饭,到现在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老夫的意思,跟我治《易经》吧,小子!”祝先生只好图穷匕见道:
“冥冥中自有定数,将我们联系在一起。这是老天要让你学《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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